罗道长的声音很低，低得就像要溶解在雾气中，刚才很激动的老夫妻两人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昨天程浩到家的时候，我刚好回来喂鸡，他身上很脏，上楼换衣服去了，我想着要泡一下，不然干了不好洗，就去拿衣服，结果摸到了一手的血。”
罗芳娇目着一张脸，娓娓道来。
“我就问他，怎么回事，是不是受伤了，他说撞到树了，腿上挂了一个大口子，用衣服擦了一下，已经找人缝过了，还给我看了绷带，衣服上血是有点多，但我看他只是走路有点瘸，就没有多想。”
一直沉默的程同康接过了话头：“后半夜，他说人要冷疆了，伤口痛，和二嫂说一句就回去，我不放心他一个人走，就跟了上去，他走得快，一直等到要到家的时候，我才赶上他。”
“然后我就看见，他在前面，手垂着一动不动，腿也直直的，一跳一跳在走，开卷帘门的时候，也是跳着用脚勾起来的。”
“我不敢喊他，也不敢再跟上去，就回了祠堂。”
“当时我想着，他应该没什么事吧，还能跑能跳的，罗道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罗道长面露悲悯：“应该是走得太突然，魂魄以为自己还活着，不愿离体，继续像常人一样活动。这样的事我没有遇到过，但我师祖的笔记里记载过很多。”
“程浩大概是昨天一两点手脚僵直的？”虞雯莉突然出了声。
程同康没有否认，虞雯莉思考几秒，继续道：“我虽然是牙科的医生，但读书的时候看过一点法医的教材，一般人死亡以后半个小时就会开始尸僵，9个小时后全身僵直，温度低这个时间会更晚一点，但一般不会超过半天。”
“所以，程浩很可能昨天下午就已经——”
说到这里，她突然一顿，看向了程勇军和程素。
他们昨天差点撞上了一辆死人开的车。
程勇军一脸后怕，程素也反应过来了，冷意顺着脊柱一点点爬到头顶。
今天之后，她恐怕再也无法称自己为唯物主义者了。
“先报警吧。”
罗道长的声音将三人从恐惧中解救出来，程勇军偏过身子开始给镇上的派出所打电话。
虞雯莉拍了拍额头：“我记得尸僵会慢慢缓解，身体会重新变得柔软。道长，你师祖的笔记有没有记录，尸僵缓解之后会发生什么。”
罗道长思索了一会儿：“好像写过，我不太记得了，不过笔记我带过来了，得去找一下。”
一阵寒风吹过，吹得一行人直打哆嗦，罗芳娇回过神来，招呼大家下楼：“下去吧，楼下烧了炭炉。”
坐在桌旁，罗道长从布袋中拿出一本发黄的册子，翻看起来。
册子不厚，但纸页很大。罗道长仿佛翻看过千百遍一般，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的内容。
“活僵，死魂不去而复生者也，初如常人，后身渐僵，徐又复常人，易尸变伤人，可以制寻常僵尸之法制之。”
程素坐在他旁边，偏头就能看见册子上的字。这一页写得满满当当，字体大小不一，最上面的大字就是罗道长念的话，下面的小字大概是记录遇到过的相关事迹，密密麻麻的，又是文言文，只粗略扫了几眼就看得她眼睛酸痛。
“嗯？这下面还有一行字，好像是我师傅写的。”罗道长有了新发现，“注：未僵之时不可告知其已死之事，否则惊变，然无论告知与否，僵解后必尸变，宜提前制之，再施以离魂之法。”
合上书页，罗道长问虞雯莉：“尸僵缓解大概要多久？”
“我想想……”虞雯莉歪着头回忆了一会儿，“好像挺久的，一天以上吧？”
罗道长垂目思索了一会儿，转头对程同康夫妻解释道：“同康，罗妹子，现在程浩已经走了，但是他的魂魄还留在体内，我们必须得让他的魂魄离体，如果一直不让他走，他就会变成僵尸，那就再也没办□□回了。”
罗芳娇低头看着桌面，程同康点燃一根烟夹在手中，望着明灭的火光出了神，两人都久久没有出声，罗道长也没有催促他们，整个房间静悄悄的。
最后，罗芳娇猛地沾了起来，板凳在水磨石地面滑动，发出短促尖锐的摩擦声。
“罗道长，都听你的。我们还要安排他的葬礼，这个耽误不得的。”
罗道长拉着她坐下：“不急，等公安来了，我们跟他说明情况了再说。”
警车是在半个小时之后到的。
来的是个中年男人，外面穿了一件警服外套，里面是自己的便装。
罗道长和他认识，打了声招呼：“小李。”
李业边点头边道：“我刚从大桥那里回来，这边说遗体不见了，那边又说路断了，一早上事不断，雾又大，车不好开，来迟了。”
程罗夫妇俩自然不会嫌他慢，将他请进了屋，罗芳娇还递了一杯热茶。
李业摆摆手，没有接杯子，问道：“一定要我过来，还请了罗道长下山，这边是怎么一个情况？”
罗道长没有急着细说，先领着他上了楼。
程浩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不过和之前相比，多了一对眉毛可以动一动。
“小李，你是老刑警出身，要做好心理准备。”罗道长提醒一句，从被子里拿出程浩的手腕，示意李业摸。
李业狐疑地将食指搭了上去，片刻后用惊疑的目光看向罗道长，转而探向程浩的颈侧和鼻下，又扒开程浩的眼皮仔细看了看瞳孔。
“这是怎么回事，他这是植物人还是，死了？”
最后两个字说得十分迟疑，声音都小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