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然睡在楼上主卧,阳台的窗户开着,楼下大门被推开的声音,她能听得一清二楚。
以为是外面有人进来,她闪身躲在角落小心观望,却见他不知道是要出去做什么。
夏风拂来,带起墙角处那棵老槐树簌簌作响,他站在暖黄的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接着,她看着他钻到了幼年时藏身的树洞,完全隐匿在她的视线之中。
被黑暗包裹,与世界隔绝,阻断外界对他的干扰,是他从小学会的惯用手段。
他不接受任何人对他的影响,以前是家人,而现在让他困惑的点成了她。
她那些拙劣的表演他心如明镜,可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延伸出一些烦杂的情绪。
她只是他想要研究的人类,和他所关注的蛇虫鼠蚁一样,让他能得出结论就好。
可现在……她在撼动他的观察者视野,试图将他拉入到同一层面,感染、影响,那他还是他吗?
无论她是因为某件事难过还是高兴,他只需要记录即可。
至于赵柯和她,他无需在意,结果显而易见,只是时间问题。
留下也好,离开也罢,他讨厌情绪发生变化,被牵引是低级动物才有的特征。
凌晨两点,他仍旧待在里面。
司然没去打搅,赵柯告诉过她,他有时会犯病,不想理任何人。
她平躺回床上,抬手覆住双眼,整个世界同样变得一片黑暗。
次日一早,司然困到不行,待意识到床边的人正在检查她的创口时,她逼着自己睁开眼,在对上他的目光时,轻哼了一声,似撒娇又似埋怨。
他收回手,淡漠地扭头,“快好了。”
她记仇,想到昨天他又将她推向赵柯,心中泛泛不平道:“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干系?就算留下疤痕,难看的也是我自己。”
她想逼他一把,无论如何,她想听到一个答案,他到底是喜欢她还是不喜欢,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这样关心她?
他本该充耳不闻,转身下楼,杜绝她的干扰。
但现实是,他坐在床边,久久没有想到该怎样回答。
他有义务保护好试验对象,但这种小伤,远远不会危及性命。
他的动机是为哪般?
有条不紊的逻辑再度变得混乱,情感只会令人失智,那时他的角度不再客观。
“醒了就起来,去学校。”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话,而是选择下楼,与久未联系的汤普森拨了电话。
作为顶尖的心理医生,汤普森保持着24小时开机,随时为患者解惑。
收到他的来电,颇感意外,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等到这个好强的家伙主动向他求助。
“哇喔,我很好奇一个不了解人类的人类去研究人类,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幽默轻松地调侃。
陆行言答道:“我有她前期的经历,现下的处境遭遇,我可以精准捕捉到了她的所有想法。”
汤普森感叹道:“这简直是一个奇迹,真的有人不会排斥你的靠近?”
握着手机的人沉吟片刻,“为什么会被排斥?只要我想,我可以完全演算他们的心理变化。”
“人类具备第六感,你可以模仿,但迟早会被人拆穿。”汤普森一针见血,“我以为你会有些变化,果然,还是一如既往漠视外界,对任何事物都保持足够的冷静理智。”
“倘若我说,最近有些令我反感的情绪产生,这是病情加重还是减轻?”他不大确定。
汤普森打起精神,“你可以具体描述一下,否则我不好给出回答。”
“相较之前,现在我对人类也会生出不忍,特别是对方失望、怨怼地看着我时,那一刹那,我会后悔答应霍华德的提议来研究人类。”陆行言向院外走出几步,“我以为我有了前期参考依据,一切都会很顺利,但是她对我,生出了非一般的依赖。”
“非一般是指雏鸟效应还是爱慕之心?”
“或许两者皆有。”陆行言平静阐述,他没有过多的情绪,但他有顶尖的洞察力,也可能是对方太过明显,甚至都不用去对比屏幕中的那些眼神,他就已经百分百确定。
汤普森错愕不已,追问道:“那么你呢?你对此是否发生心境变化?”
“我……”他罕见地陷入迷惘,“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笨的人类,但又乐意于为她解决一些麻烦,这是不是很矛盾?”
“看来你这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产生了好几种情绪。”汤普森换作鼓励的语气,“不用想也不用怕,跟随本心走就行。”
陆行言摇了摇头,强调道:“我并不怕,只是单纯地讨厌自己对她变得不再客观,到时我的结论会掺杂许多主观臆断。”顿了顿,他说:“或许我需要二号采样。”
汤普森咂舌,这个家伙真的是天生的双相情感障碍,“有没有可能,她才是二号采样?”
“什么?”
“你才是最需要被研究的人类,人类除了审视他人,更应该直面自身。”
陆行言陷入沉默,他研究自己?
挂断电话,回到房间,镜子里的那张面孔他很少认真打量,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此时沾染上了几分迷惘,他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楼上,司然用最短的时间收拾好了行李,对待感情,她从来不是冒冒失失的人,只是试探多次,都等不到他的一丝回应,仅剩的那点微芒这次彻底归于灰暗。
拾起地上的那抹自尊,不要再心存幻想,拎起书包下楼,走出大门,京大足够大,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他们都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