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以为郁岁口中的故人是花魁娘子林碧玉,结果少女所行方向和栖凤楼截然相反。
他提了提灯笼,回眸问道:“你有别的安排?”
郁岁点头:“林碧玉的事不急,会有人来找我谈交易。”
而她今夜要去见的,是巷尾酒坊里一位瞎了眼的老婆婆。
青石板长街越走越窄,偶尔能听见黑暗里的犬吠声,郁岁发现,贺兰的脚步悄然放慢了。
她抿唇一笑,上前接过灯笼,走在少年身前,道:“没事,我凶神恶煞,狗见了我都怕。”
贺兰垂着眼,不知是不是想起少时曾与狗争抢食物的日子,他面色微白,抿唇道:“让你见笑了。”
郁岁摇头,发尾系着的红发带轻扬,她淡声道:“有人怕鬼,有人怕打雷,人皆有畏惧,不该被嘲笑。”
贺兰问道:“那你呢?”
郁岁回头笑道:“我怕穷。”
穷是她最大的缺点。
少女停下脚步,入目是伸出院墙的槐花树,还有清甜的酒香。
“到了。”郁岁轻敲门环。
贺兰发现,她敲得极有规律,响声三长一短,就像是暗号。
酒坊里很快亮起灯盏,他甚至能听见蹒跚的脚步声,门开后,他看见了满头银丝的老妇人。
瘦瘦小小,双目失明。
“阿婆。”郁岁轻唤,领着贺兰走进了院子,说:“我带了一个朋友来给你看看。”
贺兰微愣,随即弯唇道:“阿婆好,您叫我小贺就行。”
少年人嗓音清澈,如山涧泉涌,似玉石相击,格外干净动听。
老人家直接愣在原地。
她动了动浑浊发白的眼珠,握着郁岁的手道:“岁岁,阿婆记得,十七年前见过他。”
“就在临水村,在你降生那一日,那天下了好大的雨,雷声阵阵。”
郁岁侧耳认真听着,蹙眉道:“可是阿婆,他也不过十六七岁……”十七年前的贺兰还在喝奶吧。
不过贺兰也说,他沉睡了十七年,如果是沉睡或者被封印的话,修士的时间是不会流动的。
这样一想也有可能。
但贺兰去临水村做什么。
那地方穷乡僻壤,鸟都嫌磕碜。
郁岁是六岁的时候被郁老爷子派人接回主宅的,但在她五岁的时候就死了爹娘,最难熬的这一年中,就是邻居家的阿婆照看了她。
阿婆也是个苦命人。
她女儿死得早,只给她留下个外孙女,不过外孙女命好,被宗门的长老测出资质上乘,带走修仙去了。
郁岁被郁家接走的时候,一并带上了阿婆,后来她拜师入昀天宗,阿婆也请求同去,原因是她那个外孙女就是入的昀天宗。
再后来,郁岁认识了红鸾阿姐。
缘分很巧妙,她就是阿婆的外孙女。
也许是因为这样,红鸾在昀天宗里处处照拂郁岁,祖孙两都是特别善良的人,也对郁岁有恩。
她没能救下红鸾阿姐已觉得亏欠良多,所以一定要安顿好阿婆,她天生目盲,生活极为不易。
在听闻红鸾的死讯后,老人家更是重病一场,幸好郁岁背着她上了昀天宗,以给医峰的长老打杂半年为代价,救回了阿婆。
只是凡人的寿数终究有限。
郁岁原本是想好好替阿婆养老,可知道玄真秘境后,她不确定能不能活着回来,只能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郁岁想到了被她拉来的工具人。
少女轻抬眼梢,扯过贺兰的衣袖道:“阿婆,不说那些了,我想告诉你个喜事,我要嫁人了。”
贺兰瞪大眼睛,看了她一眼。
郁岁又道:“他哪里都好,就是生在南方,我自然是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陪他回老家……”
“这样的话,我就不能经常来看阿婆了。”
郁岁知道,老人家舍不得这个酒坊,也舍不得葬在昀天宗的红鸾,她不会再回南方。
郁岁编的谎话也不会被拆穿。
阿婆眼眶微红,有些舍不得,她紧紧捉着郁岁的手,沙哑的嗓音说道:“岁岁,你也要离开阿婆了吗?”
郁岁仰起头,眸底微湿。
她轻拍着阿婆的手,说:“他懂得疼人,您放心。”
阿婆点点头道:“好,就是阿婆总觉得十七年前见过他,怕他年纪太大,配不上你。”
郁岁破涕而笑。
贺兰:……
郁岁说:“阿婆,都是修士,筑基后容貌不变,不像您,老得这样快,让我担惊受怕。”
她撒娇道:“我还想喝一辈子您酿的酒。”
阿婆抬起枯瘦的手刮了刮她的鼻梁,和蔼道:“小馋猫,阿婆欠你的酒都埋在槐树下了,是女儿红……这次一并带走吧。”
郁岁笑道:“贺兰,去挖酒。”
少年挑眉:怎么又是我?
郁岁瞪了他一眼,意思是演戏要演全套,敢露馅我就削死你。
贺兰敢怒不敢言,捋起衣袖去挖酒,足有二十来坛,包括原本想给红鸾的,可惜她喝不到了。
阿婆至今都不知道外孙女的真正死因,昀天宗为了体面,对外宣称红鸾是死在历练途中。
郁岁也没有告诉阿婆。
有些仇她会去报,无需惊动老人家。
……
月色如水洒在庭院,老人和少女言笑晏晏,长相漂亮的少年挽袖弯腰,用洁白的帕子将酒坛上的土拭干净,再小心翼翼放入储物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