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连绵,星子寂寥,贺兰再次走在崎岖的山道上,为郁岁掌灯。
山上刚下了雨,路有些滑,少年不免抬手,让身后的姑娘握住他的小臂。
郁岁微愣,却没有拒绝,她轻声道:“你是不是想我滑倒,然后英雄救美?”
贺兰的眼眸微弯,清亮似春水映桃花,灼灼生辉:
“可你是郁岁啊。”
是独行于世,大杀四方的郁岁。
贺兰情愿没有英雄救美,这意味着郁岁要走的路会顺遂一些。
耳畔传来少女的清音,仿佛逸散入山风中:“喂,怎么不叫我郁姑娘了?”
贺兰耳尖薄红,被那如兰的气息撩动,却嘴硬道:“天底下的郁姑娘有很多,郁岁却只有一个。”
郁岁有玉碎之意,寻常人家很少取这样的名字,怕兆头不好,也只有身后的少女才有这样的气势,压住这个名字。
“那你呢,你到底叫什么?”郁岁轻扣住贺兰的小臂,也慢慢发现看似清瘦的少年臂力惊人,肌肉匀停。
贺兰握着灯笼的手紧了紧。
“没有人为我取名字。”他浑不在意地扯了扯唇角,笑道:“我娘和我爹爱得死去活来,没空管我,我只有姓,用姓作名就是贺兰玄。”
取自贺兰珏和玄真的姓。
“可我觉得太敷衍了,玄又通璇,像女孩的名字,便不肯叫这个。”贺兰淡声说着:“直到我后来遇见一个人,想她岁岁平安。”
“那我就叫贺兰安吧。”
少年的嗓音清澈,坚定,就像一颗孤星坠入郁岁尘封的心底。
她提起唇角道:“很好听。”
我很喜欢。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来到山脚下,小镇一如往常灯火辉煌,扑鼻而来的酒香清冽,越入深巷味道越浓。
这一次没有犬吠。
贺兰悄悄松了口气,从前他没有认出郁岁,便不觉得在她面前丢脸,可分辨清楚爱意后,少年只想做那个为她遮风挡雨的人,而不是躲在她身后怕狗叫的小郎君。
贺兰猜到郁岁是要来看盲眼阿婆,望着院子里伸出墙头的老槐树,他担忧道:“怎么圆谎?”
入玄真秘境前,郁岁亲口跟阿婆说,她要远嫁到南方。
郁岁淡定道:“看我的。”
她轻轻推搡了贺兰一把,让他藏在光影暗处,而后自己按老规矩敲门,独自进到院子里。
贺兰:……
他背倚着雪白墙面,头微微往后靠,下颌线流畅,本该是清隽的面容,奈何少年的唇线越抿越紧,连袖中的手都握紧了。
一墙之隔,郁岁在里面造谣。
“阿婆,呜呜呜。”
少女的声音放得格外软,带着罕见的哭腔,委委屈屈伏在盲眼老人的膝前,控诉道:
“阿婆,那小子不是人,他在南方的老家已娶嫡妻,还说我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爱妾,幸好我没有上当受骗,船行一半就跳江回来了。”
“我好难过,我遇人不淑。”
“阿婆,抱抱。”
“……”
贺兰在墙后认真听着。
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郁岁啊郁岁,把我说成负心汉这一招真的又损又绝。
既能解释她从南方回来,又能摆脱撒谎时说过的嫁人一事。
亏他还心存妄念,以为她会继续假戏真做。少年低头失笑,不愧是经常听戏的人,这一出“女娇娥觉醒,抛弃薄幸郎”的大戏就让她一个人唱完了。
少年垂眼盯着腕上的姻缘红绳,轻抿的薄唇慢慢松开。
她在诋毁他。
可他并不觉得讨厌。
贺兰从不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只要郁岁知道他并非薄幸就好了。
只要她知道他是什么人就好。
夜里传来更漏声,贺兰指骨微蜷,轻敲墙面,耐心地等着郁岁和老人家寒暄,只是会在郁岁实在说得离谱的时候,装成野猫“喵喵”叫两声,让她收敛一点。
郁岁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光,劝着阿婆回房歇下后才离开,她推门而出,偏过头,一眼就看见靠在墙上的少年。
在清冷的初秋夜里,萧瑟的槐树下,月影斑驳破碎洒落在他眼睫上,不知道为什么,这少年身上天然有一种故事感,就好像他是跋山涉水而来,只为了与她重逢。
郁岁合上院门,手背在身后朝贺兰走近,他阖着双眼,鼻梁高挺,让她没忍住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
几乎是同一刹那,少年睁开眼睛,他抓住她作乱的手腕,轻微一扯,把人带到自己怀中,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汪。”郁岁玩心大发。
他不是怕狗嘛,那她就吓吓他,谁让他先前喵喵叫个不停。
这声“汪”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反而像是逗弄,贺兰的眸光越来越幽暗,沉沉积累着两世的相思。
他垂下头,在郁岁漂亮的眸子微睁时,差点就欺上她的唇。
想堵住她喋喋不休的造谣。
想吻一吻她唇上的月色。
想要她。
可他没有亲下去,只是微微侧首,让印在地上的影子彼此贴合。
让他和她的影子,在灰尘里缠绵,在暗处求得一吻。
一如他的喜欢,向来小心翼翼。
……
晚风吹动地上的月影。
郁岁又听到心跳,在少年俊俏的脸庞贴近时。
她一向知道贺兰好看,但没想到放大了这么好看,几乎没有瑕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