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内,长夜漫漫。
与化神期要渡的雷劫不同,郁岁如今所遭受的是无尽孤独。
仙人给的劫难没有鞭笞她的身体,却试图瓦解她的灵魂。
用她所爱来困住她,用她所惧来囚l禁她,用七情六欲来折磨一颗凡人之心,以神明的标准要求她这个修士。
难怪,能飞升的人少如凤毛麟角。
郁岁轻声喘息,手中的剑始终没有松开,她不知道被困了多久,不清楚折磨何时是尽头。
在她眼前,是血肉横飞,断臂残肢,血腥味几乎要将她溺死。
这些死去的人……
有百姓,有修士,有宗门弟子,有她身边的人。
他们一个接一个死在她的剑下,等她杀红了眼,塔内终于亮起了一束光。
是审判,而非救赎。
她在黑暗中为求自保以剑杀人,等见到光明,才发现死在她手里的都是谁。
里面有她的徒弟小七,有她的师父裴如影,有江随,谢琅,也有司空昱和轩辕青城。
还有贺兰安。
修罗剑的剑尖正滴着少年的心头血,那刺目的鲜红,粘腻地滑落在地。
一切真实到令人心惊。
郁岁用手背抹了抹眼睫上的血污,不敢放肆呼吸,她立在这死人堆中间,踩着白骨和血肉,与那束光对视。
“很失望吧,我还是分的清现实和虚妄。”郁岁的声音很轻:“从入塔开始,这样的考验已经重复了九十九次,仙人还不现身吗?”
她抬手,剑指那束明光。
光影中有细碎的尘埃,尘埃凝聚,慢慢现出一抹纤细的身影。
“郁岁,你通过考验了。”女子的声音空灵,不含一丝人该有的情绪。
“玄真……仙子?”郁岁微眯眼眸,眼前人和玄真秘境里,画像上的女子眉目相似。
更和贺兰安有几分神似。
玄真的声音还是波澜不惊:“过去多年,竟也有后人记得我吗?”
郁岁轻笑,你是修真界飞升第一人,但凡沾个“第一”的,永远会被人铭记。
郁岁又道:“敢问仙子,可还记得贺兰安?”记得这个被你舍弃的儿子?
这一瞬,看似没有七情六欲的仙人,她如水的面上也有了微澜:“记得又如何?”
玄真淡声道:“这正是我想提醒你的,若你飞升,就是要亲手杀死身边人,无爱无憎,与天同寿,享无尽孤独。”
大概是因为贺兰安的缘故,玄真又说了本不该说的话:
“如今的仙界,也趋于饱和,本不欲再让下界之人飞升,你若执意要去,只会毁了这个小世界。”
郁岁不解:“何为毁?”
玄真看着她,大概是在郁岁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她没有隐瞒。
“仙界如今也很不堪。”
玄真的话语委婉,大意就是仙界资源匮乏,比修真界也好不到哪去,若想顺利飞升,必须自己携带资源,资源从何处来?那就是把整个修真界都搬空。
把这里一丝一毫的灵力都抽走,成全她一个人。
这样一来,郁岁是飞升了,但修真界的其他人是直接升天了。
那些她所爱的,所憎的,都会灰飞烟灭。即便她不是亲手杀死他们,也是间接杀死。
郁岁不得不直视一个残忍的事实——飞升之路,是白骨铺就。
玄真道:“如此,也还要飞升吗?”
郁岁执剑的手险些握不稳,她想飞升,但不是建立在普通人的牺牲上,她也不信,只有这一条路能飞升。
此路不通,就再走出一条来。
郁岁始终相信:真正的神明,从不会为了情爱和一己之私而放弃苍生。
她抬眼,看向玄真:“仙子飞升后,可否有过一瞬的后悔?”
玄真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他……如今是什么模样?”
当年狠下心舍弃稚儿,年深月久,玄真已不记得贺兰安的模样了,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也都与她这个母亲无关了。
郁岁道:“他很好。”
“生得好,脾性好,对我也好。”
玄真一早就发现了少女乌浓发髻上的白玉簪,玉簪的样式古朴简单,但独一无二。
这是她留给儿子聘娶未来儿媳的。
玄真淡漠的眉眼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很轻,几乎不易察觉。
她欣慰道:“你也很好。”
郁岁弯唇:“婆婆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她重新握紧手中剑,朝困住自己的塔顶挥去:
“但这一剑,我还是要斩。”
她的剑意清冽而有韧劲,一如玄真当年,以剑斩开天门,飞升离去那般的气势。
天道不公,就斩开黑暗。
高塔困她,就切断枷锁。
执剑之人,宁死不退。
玄真也看明白了,郁岁不是想要飞升,她所求的,从来都是一个公道。
她所做,是对那些规则的反抗。
“轰”地一声,以冰雪筑成的高塔被剑气劈开,瞬间坍塌。
那些风雪重新下落,落在雪地,落在少女眉眼,落在她的剑尖。
凡所困我者,皆将为我所用。
郁岁转腕,剑尖一扫,挑起风雪,化作无数透明的小剑,朝天穹之上,那道月牙形的裂隙而去。
这一瞬,她的身影几乎与多年前的玄真重合。
一剑斩天门!
裂隙处明光大亮,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