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火已经记不清这是和阿娘分开的第几年了,她只记得她和师父师兄们在一起有多久,就不见阿娘有多久。
前头几年,火火偶尔还会问师父,师父师父,阿娘什么时候来找火火?
师父总会温柔地摸摸她的小脑袋,说,快了。
后来,火火很少会提及阿娘。大概是因为火火知道,阿娘再也不会来找她了。
更何况,师父和师兄们对火火极好。师兄们给火火吃卖相最好的最热乎的白面馍,给火火喝最稠的粥,倘若今日有一顿是白米饭,火火碗里的白米饭定会像小山丘一般,旁边另一只碗里则是放着满满当当的菜。火火七八岁的时候迷上了吃糖人,师兄们瞒着师父给火火日日带糖人,直到有天夜里火火牙疼得睡不着,那一次是火火第一次见师父他老人家冲他们发了脾气,原来那么温柔的师父也会发脾气。
自那以后,火火和糖人之间画上了句号。
火火有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
有一段时间火火和师父耍小性子,拿着剪子说火火也要和师父师兄一样的小光头。师父好脾气地哄着火火,师兄们一个个急的像是快要掉小珍珠一样,说好火火好火火,你把剪子放下来,今天我们给你去买鸡腿。
火火乐了,鸡腿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师兄们才会穿戴的严严实实出门给她买个鸡腿解解馋。火火想,还是不要变成小光头了,她想吃鸡腿。
后来,火火问师父她为什么不是小光头,师父笑了,小火儿,你不一样。
火火不依不饶,为什么不一样啊?火火明明和师父师兄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师父笑的更厉害了,小火儿长大了就知道了。
总是长大了,火火顶讨厌这句话。
这句话,从前阿娘总和她说。
阿娘,遥远地好像是上一世的事情。
嘉吕九年,上元佳节,阖家团聚。
那是她和阿娘来到月城的第三个年头,是火火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五个年头,也是她和阿娘在月城度过的第一个上元节。
阿娘弹得一手好琵琶,再加上阿娘窈窕婀娜的身段和一副好皮囊,阿娘在月城的头牌乐坊混的风生水起。但是火火不喜欢这样的阿娘,这样的阿娘让她觉得疏远,可她只有阿娘,但那时的她不知道阿娘并不是只有火火。
阿娘不让火火叫她阿娘,让火火叫她阿姐。
火火咬着手指头,手指头上都是火火的口水,她奶声奶气地问阿娘,那火火什么时候可以叫阿娘呢?
阿娘背对着她,火火看不见阿娘是什么表情。
可阿娘的语气很是陌生,说什么时候都不可以。
那年上元节,阿娘破天荒地给火火编好看的发式,火火看着黄铜镜中自己胖乎乎的脸蛋,伸手摸摸自己头上两个像刚出笼的小包子一样的发髻,笑的两个眼睛像月牙儿一样弯,黄铜镜上她新长出的门牙影影绰绰,不甚真切。
火火问,阿…阿姐以后还能给火火编头发吗?火火很喜欢。
阿娘没回答她,蹲下身来,亲了亲火火的额头,火火想不想吃糖葫芦,阿…阿姐给你买好不好?
火火摸着自己头上的两个小包子,不亦乐乎,一听还有糖葫芦,更开心了,连忙说好。
后来,火火总会想,早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阿娘,她当时就应该唤一声阿娘。
阿娘牵着她的手,说阿姐带火火去庙里祈福好不好?
火火不知道什么是祈福,但她听隔壁的小王胖子说过庙会有多热闹。想来“庙会”和“庙里”是一个地方,火火头点的像捣蒜一般。
可是“庙里”和火火想的不太一样。没有王小胖子说的有会喷火的壮汉,也没有会捡钱的小猴子,也没有咿咿呀呀的大花脸。甚至有点说不上来的冷清。
火火不敢问阿娘这里是不是庙会。她学着阿娘的样子,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笨拙地举过头顶,匍匐在明黄色的蒲团上,对着镀着金身慈眉善目的如来佛祖向上摊开手掌。
那天,火火没有见到喷火的壮汉,也没有见到小猴子和大花脸。但她遇见了师父。
那是她与师父的第一次见面。他没有圆滚滚的肚子,没有苍老的皱纹和花白的胡子。一身白素袍,手捏檀色佛珠,身姿如松,剑眉星目,姣如玉树临风前,连阿娘那样的女子都犯了恍惚。
火火低着头踢石子玩,根本注意到阿娘牵着她的手要把她带到哪里去。阿娘把她带到了那位师父面前。俯下身子贴耳嘱咐她:“火火你在这里等阿姐,阿姐去给你买糖葫芦吃,你哪里也不要去。”火火点头,她一向听阿娘的话。
阿娘向那位师父福了福身子:“玄尚师父…”阿娘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是终究什么也没说。
原来他叫玄尚。火火仰着头看他,只能看见他的下巴颌上有一粒红色的痣。像是一点朱砂蘸在了白面馒头上。
可是那晚,阿娘没有回来。火火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哭闹着要去找阿娘云云。一众光着头的小师傅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拿这个小团子怎么办。玄尚不顾她闹腾,将她从地上抱起来,用白色的袖子给她擦眼泪:“不要哭,我去帮你找阿娘。”
火火一抽一抽地,呜呜咽咽道:“是…是阿姐……”火火怕阿娘知道她没有时刻记着要叫她阿姐而生气。
玄尚摸摸她的脸蛋,笑着说:“好,我帮你去找阿姐,你就在这里。”
后来,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亮晶晶,红彤彤的冰糖葫芦。还是两串。
玄尚塞进她胖乎乎的小手里,一手一串:“你看,你阿姐让我带给你的。”似乎知道她会问什么,他又说道,“你阿姐她…有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