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维维，我要死了。
或者说，我想死了。
因为我那个傻瓜老妈压根没钱供一个植物人在医院里住上个个一年半载。
——除非她下海。
而我不想她这么做。
倒不是我有道德洁癖什么的。我没资格。
——我是我妈李月、被某个社会渣滓、性侵之后的恶果。我的外婆恨我，她告诉我的。
这不是我的罪，我无比清楚这一点。
在这样操蛋的人生中，要是还把什么事儿都揽在自己身上，还怎么活的下去。
我只是觉得我妈不能胜任。
她总有一天会被警察抓个现行、被死皮赖脸的嫖客赖账，或者被不认识的女人拽着头发拖到街上指着鼻子羞辱。
而在这之前，她就会因为担惊受怕吓死自己。
这就是为什么我妈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但我们仍然穷得要命。
美貌是一柄利刃，但李月拿反了方向。她简直软弱到善良，愚蠢到天真。
不过她实在美丽。
从王小胖7岁的时候，每次看到我妈，他都要长吸一口气。以前是为了把肚子变小一点，现在不那么胖了也依然如故。
由此可见，好色是男人从小镌刻在骨子里的基因，就连我的跟班也不能免俗。
我宽容他这一点。就像我宽容自己的好色一样。
就像现在。
我妈还在我的身体旁哭哭啼啼，眼睛肿得像两只粉红的桃子，但仍然我见犹怜。
——没错。我灵魂出窍了。在被一辆突然发疯的小轿车撞飞后。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鬼，但这个医院似乎没有我的同类。很难说接下来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不入轮回？魂飞魄散？
那么我不会想离她太远。
但事情好像有了一点转机。真正的，转机。
离体了六个小时又十三分钟后，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听上去活像被生活榨干了最后一滴血然而还不得不把伤口划拉得更大一点：
“李维维小姐是吗，我是特殊事件处理司跨界交流处的工作人员，工号1438，等很久了吧？不过这完全是正常现象，因为本司就是这么效率低下、办事拖沓。如果您要投诉的话请认准1222，就是这个家伙蠢到搞错了转生记录被罚写检讨五万字害我现在不得不帮他完成所有工作！”
哇。
肺活量好强。不过话说鬼差还有这个概念吗？
想着这种毫无边际的事，我谨慎地说：“辛苦您了。”用魂魄“说话”和声带稍微有点不一样呢。
“哈？自从进了这见鬼的公务员系统做了这狗都不干的引渡岗，已经好久没听到您这种称呼了，居然还有点怀念呢。不过，叫我乐天就好啦。”
“听好了！——你想活……欸？奇怪，你还没死透呢？不应该啊？”
……
硬了，拳头硬了。
片刻疑惑后，他自顾自嘟囔道：“去了小世界就会自动死掉了吧？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很快重振旗鼓：“哇，你肯定想活过来吧？到另一个世界，开启完全不一样的光鲜亮丽人生！怎么样？扔掉所有包袱，抛下一切过往，扫除全部顾虑，新世界光辉灿烂的前途就在向你招手！”
“可以的话，我还不想走。”我说：“我放心不下我妈。”总感觉对他直率一点效果会更好。
传来哗啦哗啦翻书页的声音，他在翻阅我的个人资料，我猜。
哗啦声停止了，接着是一个响亮的抽鼻涕的声音，乐天瓮声瓮气（等等，这家伙不会哭了吧？）地说：“李维维小姐，首先我要代表跨界交流处向你道歉。——我们不该未经仔细筛选就将您列入小世界旅行者的名单内。”
“虽然进入名单的必要条件您已经不能更满足了，但与其他人不同，您仍渴望着留在现世。”
——等等，我眯起眼（如果我能的话）：“请问，您所说的必要条件是什么呢？”
“欸？我刚刚没说吗？根据《小世界旅行者评选标准及引渡协议》，必要条件就是：‘连续七年在每一年内都有超过十七次的消极情绪引发超3.0级波动，包括但不限于：怨恨、愤怒、嫉妒、悲伤、沮丧、痛苦、焦虑等’。我们通常把这个叫做‘长期负达峰’。”
“——灵管会有专门的系统进行数据统计，整个现世每年大概只有不到一万人符合这个条件。一万除以七十亿是……咳咳，我得说，您是其中佼佼者。”
七十万分之一……吗？
我无言以对。
在这种地方独占鳌头怎么想都不会高兴好吧！这么不科学的部门采用这么科学的方法也太不科学了吧？还有大叔你不仅数学差，语文也很烂啊！怎么能把‘佼佼者’用在这种地方啊？！
“那么，乐天，我要怎么做才能尽快回到现世自己的身体里呢？”
“这个嘛……其实我在引渡岗也只干了几十年而已，还没有遇见过您这种情况哈。他们可是一听说能人生重开都很向往呢……大概是对本世界的生活绝望了吧。毕竟像您这么惨、啊不，这么高情绪力的人，在我那个时代可是能引起六月飞雪的……容我请示一下。”
【只干了几十年】，【我那个时代】？六月飞雪？乐天？
他是——白居易？那1222号该不会是元稹吧？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白居易写下这句诗的时候一定不会想到他们会有机会在地下相聚吧？但朝夕相处一千年，真的不会受够对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