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定决心永不回头,于是少年的他目送他慢慢走远。
满意吗?
他问自己。
大概还是不满意吧。
他心有愧。
对什么有愧呢?
好像对万事万物都有愧。
美美子和菜菜子跟着他,也成为诅咒师到处被通缉,她们本应该像眼前的伊集院有纪一样,接受良好的教育,在咒高充分学习咒术知识,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孩子,拥有灿烂光明的人生。
他的诅咒师同伴们,也有因为他的大义而触动的人,前赴后继地为追随他而牺牲。
再往前追溯,父母亲人、学弟同期、甚至于小理子……
往后的无数个日夜他都在想同一个问题:为什么好人永远都是活不久的呢?
因为崇高。
好人永远崇高,他们有自己的牺牲和孤勇,所以永远冲在最前面,永远身先士卒,为了守护的东西甘赴一死。
而他在后来的路上弄错了崇高的定义,狭义了孤勇的意志,曲解了守护的真谛。
乃至于他想要去欺骗面前的女孩,告诉她自己是满意的,但他做不到。
最终他剧烈蠕动着嘴唇,未尽的话语如鲠在喉,只能匆匆转身,挥手向自己的后辈辞别。
“夏油杰——”有纪在后面喊他,他停住脚,下一瞬又要迈步走远。
“如果重来一次!”有纪想要追上去,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永远在那里,背道而驰的人,再怎么往前走,都只会越走越远,但她依旧想问一问。
不为自己,不为夏油杰,就算是为了五条悟她也要问一问!
有纪喊得声嘶力竭:“如果重来一次!该怎样你才不会走上这样的道路!”
少年夏油杰最终停下了脚步。
他插着灯笼裤的裤兜,侧身来看她,光芒把他的神情照得朦胧,有纪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听见他好像自嘲地低笑了一声。
他说:“悟对你的思想教育就挺好的。”
所以夏油杰和伊集院有纪,曾在某个阶段,踏入了同样的道路。
但最终同道殊途。
同样是这样少年的年纪,伊集院有纪被拯救了。
而他已经没有了被拯救的资格。
这一次他转过身,再没有停留,只身走入了夜色里。
……
伊集院有纪梦醒了。
梦醒来觉得一切都很恍惚。
她有幸得以在梦里和少年的夏油杰对话,只是寥寥数语,双方却已然心知这是最后的一场诀别。
她甚至觉得荒谬。
和这样一个堪称是宿敌的人,在这样虚幻的梦境里,有了剖心的对白,少年夏油杰好似想告诉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告诉。
她是憎恨毁掉自己平凡一生的夏油杰的。
但她无法去恨少年的夏油杰,因为他也在自己最好的年纪,怀揣着一腔抱负和宏图,只是在这路上行将踏错,最后走到了万劫不复。
咒术界本应有两位最强的。
纵使她最终也无从知晓当年事情的全过程,但不妨碍她曾有那么一瞬间,妄图伸手,挽留少年人的意气和远大。
可这只是恰好相逢的虚无梦境,她又拿什么去挽留中间相隔的十年。
就连和他并肩走过的五条悟也没能留住他。
倏忽间,有纪落下了一滴泪。
泪水敲醒她的双眼,蓦然间将她强行扯回了残酷的现实。
雪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帘,她眨了眨眼,更多的泪水涌出,她狼狈地去胡乱擦拭,却发现只是越擦越多,最终只能捂着脸哭得一塌糊涂。
“醒了?”有人轻轻说。
有纪透过视线朦胧看过去,是家入硝子穿着一身白大褂站在医务室的窗边抽着烟。
烟雾缭绕中,家入硝子的脸上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难过。
“家入老师。”有纪哽咽着喊她。
家入硝子收敛了脸上的情绪,重新变回了她熟悉的那个高专珍宝。
她大力碾灭手上的烟头,双手插进兜里,看着有纪:“那么重的伤势,差一点你就要死了。”
有纪抿唇沉默。
当时她灭掉了自己的痛觉,其实没有半点痛感,但触觉还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蛛丝是怎样扎进自己的血肉里,又怎样从骨头中穿过去,因为减少了痛觉,更能感觉到血液是如何从破损的身体里向外喷涌。
一定把大家吓坏了吧,她想。
但现在很明显不适关注这些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才发现自己居然只是昏迷了几个小时,现在是平安夜的晚上,甚至都还没有到圣诞节。
有纪翻身坐起来,问家入硝子:“家入老师,大家怎么样了?”
“都没事。”家入硝子说,回答有纪的时候,她没有去看她,而是依旧看向窗外,看向高专后山绵延的群山。
但有纪莫名的觉得,家入硝子看的并不是那群山,而是群山上那一个个墓冢。
想起那个梦境,有纪问:“五条老师呢?”
家入硝子沉默了一会儿,指了指窗外。
有纪于是顶着2017年迟来的初雪,一步一步往山上去了。
去时细碎的雪花染白了头发,雪花轻浅没有重量,却在一步步上山的路上落到她的心里。
沉甸甸的,怀揣着残忍的清醒。
有纪就这样一路走到了五条悟面前。
五条悟站在一个墓碑前,碑上没有刻字,崭新的没有经历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