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这段话显得平常——
“准确说,那是我唯一的哥哥。阿冰的母亲是在大姑去世后才被收养到我们家的,最初家里只有我哥哥一个孩子。他逝世后,我父母备受打击,那原本是一个非常讨大人喜欢的孩子。一直以来,我父母两边的家族都有不少高知人才,从祖辈往下就非常重视文化、艺术,可我父亲只擅于经商——这在两边家族都不受认可和重视,甚至受轻蔑,好不容易,儿子跟他一样对商业感兴趣、有天赋,他对那个孩子非常喜欢,一直认真养育、培养,结果突然病逝。”
他在这时候停了片刻。
海芋呆了呆:“所以名字……”
“蔚星洋曾经是我哥哥的名字。他机灵、明朗,受所有长辈喜欢。在他去世两年后,我作为一个替代品来到这世上,被取了跟他相同的名。”
低沉男声在夜里显得更含混。
偌大而宽敞的空间内,光线冷白,仪器、办公桌、地板都变得冷冰冰。
键盘上的敲击声停止,男人靠向椅背:“取了那样的名字,自然就从小被有意引导往商业发展。天文学什么的,没有人支持,没有人在意。”
海芋看着他坐在那里,身影像月球上灰蒙蒙的表面一样。
蔚蓝色衬衫在冷光下显得极暗,折痕里藏匿了一条条阴影。
她感觉到了一种宇宙的冷。
目光不知往哪里放,透过玻璃墙,恍惚投向山下很远的假日海滩。
视线离开先前仰望星空的望远镜后,再落到地面的海滩上,忽然有种不真实感。琼州海峡,被冗长海岸的一排度假酒店、店铺点亮,在夜里也有了温度与生活气息,怎么也不像夜空那样孤寂。
男声依旧像深水无澜:“蔚星洋这个名字,以前登记在身份证上,前两年回国正式接手家里的公司,已经改成蔚川——这是答应继承父业的条件。”
为配合这样的气氛,海芋用很低的音量说:“所以,在法律上,现在你是蔚川……”
对方默认。
沉默过后,海芋猛然清醒,诶?等等,渣男编完故事了。
好啊,好一个炫富故事,主线完整,情绪到位,合理运用倒叙渲染气氛,人设悲惨引人同情——如果不搞天文学了就只能回家专注继承家业。
但海芋还是用相对柔和的语气道:“我明白了。如果我是你,大概也会对蔚星洋这个名字有阴影,并不希望任何人因为这名字认识我。放心吧!我也不会再把你当蔚星洋了,你就是你自己。”
说完,她感觉对面的目光生出一种无形的抓力。
她敛眸,重新将注意力投回望远镜上,一边观看,一边试图谈起另外的轻松话题:“你有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
“嗯?”
“就是,看见很高远的、大面积的星空画面时,第一眼会感觉心跳很快,像是喘不上气那样。”
“……”
蔚川早就习惯她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和说法,没什么表情变动。
海芋接着讲述:“小时候,我看见电影里有一个女孩在树上看晚霞,思索关于整体与部分的哲学,那画面也让我觉得喘不上气。”
蔚川看回电脑屏幕,语气见怪不怪:“海芋同学,你是典型的唯美主义者。”
“啊?还有这种主义?”
“这类人以形式美作为美的艺术主张,具有擅于感受美的能力,追求纯粹的美感。”他用科学家的理性语气简单概括道。
“哦……可是,你作为科学家却是一个唯物主义者。”
蔚川稍顿,品味着她这个“可是”里的遗憾意味,勾起了唇,看向她:“两者并不冲突。”
是啊,有些事看似矛盾,并不冲突。海芋想,不是说他是个厉害的天文学人才,他就有好的人品,别的一些艺术家、文学家也会私生活混乱。成就与人格不能相提并论的。
若非知道他背后的真面目,她今晚可能就沦陷进这双眼眸里了,同情他的过去,安慰他的现在,悲伤地送上一个拥抱。
还好她很清醒。
-
回学校的途中,同社团那个男孩又给海芋发来消息了。
海芋其实跟那男孩无话可聊,但这会她拿起手机,坐在副驾驶座上,故意用语音消息回复对方:“哈?社团聚餐改成明天晚上了吗?”
她紧跟着补一句消息:“那好吧,我考虑看看,有时间就去。”
车停,到学校了。
海芋放好手机,背好包包,刚推开车门,一抬头,就见蔚川在面前。
“明晚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又有什么事?”
“去世纪大桥那边吃晚餐。”
海芋想,很好,他在非常直接地约她了。她的第一步完成了。
她露出为难的样子:“哦,去海边啊……那里景色是很好,晚霞也好看,可我明晚有事,而且天气预报说明晚会下雨。”
“下雨有什么影响?”
她的确要钓他,但不能进展太快,否则没有好的报复效果。
“我不喜欢无聊的雨天。”
“总比无聊的聚会有意思。”
路灯下,男人倾身贴近些。
此时靠得近,才显出两人衣服色调区别大。他的衬衫,颜色是一种接近海洋色调的蔚蓝,很冷很暗的蓝,她的吊带却是明亮的天蓝。
“你知道吗——”
蔚川单手撑在旁边车顶上,挡住要走的女孩,身高带来的阴影形成逼迫感。
海芋身体后倾,靠在车门上,隔一点距离望着他,静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