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赔偿魏贺龙吧。
曾成然冷眼看着镜中的她强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眉间渐渐笼起厉色。
*
翌日,颂音睡到上午十点醒来,听到外面汽笛声声响不停。
她推开身上柔软的鸭绒被子,赤脚踩着厚实的羊毛地毯走至窗边,撩开纱帘,果然看到公馆门口的黑色铁质雕花大门敞开,一列列汽车和黄包车载着穿红着绿的女客与男客驶入曾公馆。
竟然不是小宴,而是请了这么多客人?
曾成然昨日说只是宴请几位朋友,几位朋友,用得着这么大排场?
她没有参与过什么社交活动,但自嫁过来,也是天天读报的,见过报纸上报道的各种晚宴聚会,楼下那些人的穿着打扮,比报纸上拍摄的照片还要夸张。
若非正式赴宴,平日里谁无事会装扮得脖子沉沉、腰背僵直?
颂音放下纱帘,按按眼角,转了个身,看着床头橘色台灯灯罩上的碎珠流苏,蓦地升起一个念头。
这是不是曾成然故意的?
他想给魏贺龙一个下马威?
否则,小宴和盛宴,其中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他是老江湖,看穿魏贺龙的出身并非难事。
可是,为什么呀?
他既然看出魏贺龙出身不高,又何必故意整这么一出?
是觉得小门小户的出身,进了这种富丽堂皇的地方就要晕头转向、手足无措么?
她当初刚搬进曾公馆,每每闹了笑话,曾成然只知站在一旁插兜笑,等她急得满头大汗、几欲哭出来了,他才会慢悠悠走过来解围。
颂音木着脸脱下睡袍,摁亮房间电灯开关。
自知道她有孕,曾成然就听从洋人医生的建议和她分房睡了。
卧房内那座催命似骇人的西洋钟也被搬了出去。
替代物是各色绿植花卉和墙上挂的安琪儿画像。
曾成然说希望他们的孩子能跟画上的安琪儿一样。
安琪儿是什么,颂音不懂,只是她看着画像上顶着金色卷发和碧蓝眼珠的双翅小童,觉得曾成然疯了。
他是什么品种他不清楚么?
就算他比世间大多数人都活得像神仙,终究也只是个普通人,如何能神通广大到生出西洋娃娃来?
颂音走进浴室,放了水洗澡。
泡在热水中,听着楼下隐隐传来的悠扬乐曲,她晃了神。
这样一日混作一日的生活,还能过多久?
孩子如今尚未显怀,据中西几位大夫的话来讲,头三个月是很凶险的,尤其她还有贫血的毛病,若想保住孩子,须得付出千万分的小心。
曾成然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奈何颂音完全不在意,甚至蠢蠢欲动地盘算着流掉孩子。
不是她狠心,实在是这个孩子到现在为止,和她的联系还只是每日例循公事一般的保胎药和恶心孕吐。
这样遭罪的经历让她根本无法对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孩子产生任何爱意。
更不要说,孩子的生父是她现今厌恶至极的人。
从浴室出来,颂音一面擦着湿发,一面拎起床头的电话机拨弄几下,冲那面道:“客人都进门了,怎么不来叫醒我?”
接电话的女仆支支吾吾答不出,后来才小声道:“回太太,是何太太不让叫的,她跟先生说,您是双身子,正是嗜睡疲累的时候,多养养才好。”
“何太太?”颂音放下毛巾,皱眉,“哪个何太太?”
女仆自然答道:“当然是太太您的母亲啦,本来我们要跟着管家叫老太太,何太太不让,说把她叫老了,就让我们都叫她何太太。”
颂音眼皮狠狠一跳,发梢的水珠顺着睡袍领子钻进皮肤,冷得她浑身发抖。
江华韵……居然敢明目张胆地登堂入室了。
“太太,您要用早饭吗?”女仆听不见回音,等了一会儿,轻声问道,“先生说,用了早饭才好喝药呢。”
颂音攥紧听筒,咬牙按捺下浑身的冷意。
“用,”她听见自己格外冷静的声音,“送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