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隐的嗓音从正下方传了来,警惕且沉鸷——
“屋中这一滩狼藉,是怎么回事?”
曹氏双手绞紧襦衣下摆,并未言语,紧促地望着丈夫,盼他应答。
冯大夫丝毫不敢往房梁上方睇望,感觉那是一柄高悬的利剑。假令他一个不慎,那一柄利剑,便是会跌坠下来,情状将万劫不复。
不过……
冯大夫掂紧掌心里那一些碎银,那是赵乐俪塞给他的。
冯大夫到底也动了一丝恻隐。
他颔首说道:“官爷容禀,这是家中害了鼠疫之故,我们才不得不四处捉耗子。”
杨隐眼皮跳动了一下:“鼠疫?”
他提剑在铺子内转悠一圈,遍寻无获,复又踅回,寒声问道:“为何方才迟迟不开门?”
冯大夫垂着眉眼,说道:“因四处抓捕耗子,屋内狼藉遍地,我们腆于见人,不得不四处拾掇,故此,才慢了一些。”
杨隐淡淡乜斜了两人一眼,两人一副安分守己的面目,他方才四处查探了一番,确乎在墙隅发现了鼠药,估摸着就是用来防治鼠疫的罢。
杨隐疑心仍存,但没再往深处去怀疑。
很快地,去后院搜查的禁军,回来禀命,摇摇首,说不曾发现可疑之处。
杨隐就带着一众禁军离开了。
确证他们一行人走远后,谢圭璋带着赵乐俪下了房梁。
笼罩在身上的压迫感,很快退潮而去,赵乐俪心中疏松一口气,只不过,双足堪堪沾地之时,她眼前拂掠上一片浓重的恍惚,身体烧得厉害,眩晕感极沉,她委实是撑不住,身体朝后瘫倒下去。
谢圭璋本是要扶住她,哪承想,她没立稳,径直瘫倒在他怀中。
谢圭璋觉察出端倪,唇畔笑意减淡,眉心微蹙,信手探向女郎的额庭。
出乎意料的滚烫。
“赵乐俪?”连唤数声,俱是不应。
事发突然,到底还是冯大夫镇定些,吩咐谢圭璋把她放置在暖榻上。
冯大夫为赵乐俪拭脉,迩后,凝声道:“她脉象虚浮,加之身体本就虚寒,又连夜吹了风雪,寒气入体,是感染了风寒,情势还有些严峻。”
冯大夫开了药方子,且抓了药,吩咐曹氏去堂厨熬制。
曹氏有些怵谢圭璋,方才他的挟持之举,教她一直心有余悸。
觉察到妻子的踯躅,冯大夫捋了捋须,安抚道:“没事的,你快去,人命要紧。”
丈夫的话,犹若一枚定海神针,曹氏这才安了心,速速去堂厨熬药去了。
冯大夫转回头,淡声说:“你的妻子染了风寒,半个时辰后,药会熬好,你喂她喝下,后半夜她大抵会退烧的。”
顿了顿,冯大夫又道:“今夜所发生的种种,我权当做没见着,明日辰时牌分以后,你们便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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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药端上来了,曹氏有些怕赵乐俪会凉着,多往木盆里添了一块灶炭。
在大璋朝,炭乃是稀贵之物,并非家家户户都能用得起的。冯氏夫妇没有多宽裕,在目下的光景之中,愿意多填上一块炭,可见是赵乐俪此前的恩泽,起了作用。
偌大的内室,很快只剩下两人。
谢圭璋低低地垂下眼睑,望着暖榻上的女郎。
冯大夫说,没有了这一煎治疗风寒的药,赵乐俪病情会加重。
谢圭璋眸底浮现出一抹浓郁的厌离之色,这种情绪,难以言喻,说不清,也道不明。
前几回,她命悬一线,他不让她死去,不过是因为雇主的嘱托。
但在这一回,他不想让她死去,就没有因为谁了。
未经他的允许,赵乐俪不能死,就连黑白无常也不行。
谢圭璋一手托起她的脖颈,一手托盛起汤药,徐缓地喂她喝下。
这个过程,他并没有像平常自己使剑那般,游刃有余。
好不容易服侍赵乐俪喝完药,谢圭璋原欲起身,不经意间,自己的胳膊被一只纤软的素手牵扯住。
谢圭璋顿住身躯,侧眸下视。
赵乐俪那一张瓜子般大小的脸,瓷白的肌肤之上,蒸出一片薄红的细汗。不知梦到了什么,她眉心微微蹙着,抱着他的胳膊。
许是感知到他肌肤温度凉薄,赵乐俪将自己的面颊,主动贴抵在他的掌心腹地之中。
是极柔软与极粗粝的碰撞。
在一片橘橙色烛火地掩映之下,她的面容乖驯,且脆弱。
谢圭璋的手掌,常年有伤口,新伤叠加旧伤。虎口处,也长出厚厚的一层薄茧,粗糙不平。
谢圭璋本欲抽回手,哪承想,他愈是要往回抽,她抱着的力道愈大。
大有一副咬定不放松的姿势。
谢圭璋倏地笑了,随意地曳来一张杌凳,在暖榻前闲散地坐下,空置的一只手,手肘抵在药案上,偏了偏首,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见着她身上的裙裾生出了褶皱,他忍不住伸手,将这些褶皱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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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连夜奔逃,身体积累了不少惫乏之意,加之染了风寒,赵乐俪再睁眸的时候,已然天光大亮了。
这些年,她一直都睡得不安稳,一夜之中,常醒三四回,醒觉之后,再无法睡回去。
病了一场,她的睡眠却好转了。
大概是退了烧的缘由,起身之时,后背已然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原是沉重的身躯,变得轻盈了。
赵乐俪到底还是觉得有些冷,意欲披衣,也是在这样的时刻里,她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