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了一阵滚珠撞玉之声。
谢圭璋离开了。
茶室里只剩下两人,麓娘在案侧置有风炉和茶馥,在目下的光景之中,烫了一盏茶给她,道:“这是常州的荡口春茶,最近从樊楼刚运来的新品,你且尝尝,补补气血,安抚神经。”
赵乐俪看着麓娘,不知为何,对她感到很信服,当下捧起黑窑烧瓷质地的圆口茶盏,浅浅地小啜一口,香浓的气息,醇厚地包裹住了她。
赵乐俪的身躯一下子暖和了起来,这厢,听麓娘道:“能将玉璜借我一看吗?”
听其口吻,像是要确证什么事。
赵乐俪点了点首,将玉璜从袖侧摸出,双手温谨呈上。
麓娘将玉璜置放在一扇博古镜奁前,反复端详,迩后,她眸色轻轻闪烁起了一道细微的光,将玉璜递还回去,且凝声问道:“这一枚玉璜,是谁给你的?“
赵乐俪如实答道:“是姨母给我的,姨母说,这曾是宫中一位贵人的信物,她同我母亲关系很好,就将玉璜赠与给了母亲。”
麓娘在延请赵乐俪来此处以前,细致地摸查过她的背景,对她姨母和母亲,是有清晰的认识的。
麓娘道:“你的姨母,真的是这样同你说得吗?”
赵乐俪心中生出了一丝异样,忍不住看了掌心的玉璜一眼,复又抬眸望着她:“这一枚玉璜,难道不是贵人赠与母亲的信物吗?”
麓娘道:“这到底是不是那位贵人赠与县主的信物,我自不能铁口妄断,但据我的调查,这一枚信物,原本是十余年前,端王跟随宋熹帝出征时,帝君在漠北军营中所赐,易言之,宫里的人都知晓,此则太子之物,不仅是因为帝君所赠,更是因为,端王从不离身。”
——端王宋谌?
——这居然是,原太子的信物?
在赵乐俪怔然地注视之下,麓娘指着玉璜背面,道:“你仔细观察的话,会看到,这上面镌刻有「清明」二字。”
在盈煌灯烛的掩映之下,赵乐俪定了定眸色,确乎是看到了上边錾刻下来的字纹,道:“躬清二字,所指何意?”
麓娘道:“仅看这两个字,你自然有些不明白,因为这是一对阴阳配对的玉璜,你手上这枚是阴面,另外一枚则是阳面,如果我没记错,镌刻在阳面上的另外两个字,是「在躬」。”
——清明在躬。
赵乐俪低声喃喃着这四个字,胸口微微起伏不定。
短短四字,见微知著,是宋熹帝对端王的教诲嘱诫,为人君者,心有丘壑,言行坦荡,虚怀若谷。
打从听到这一枚玉璜乃是端王信物,赵乐俪整个人都有些懵懂,后背僵直,俨如一根绷紧的长弦。
麓娘与她萍水相逢,加之乃是一阁之主,言行自有威信力,不可能在这一桩重要的事体身上诓瞒她。
姨母为何会瞒着她,让她拿着原太子的信物,以结亲之名义,上临安城,寻找母亲的下落呢?
这未免……有些不太契合常理。
一霎地,一些晦暗的画面,在她的脑海里呼之欲出,赵乐俪好像能够联系起什么,但那些画面淡出得太快,如雁过无痕,她尚未来得及觅寻到一丝头绪,它们很快杳然无踪。
赵乐俪捻紧玉璜,这厢,听麓娘道:“当年寒山寺的一场夜火,端王和他的生母安婕妤殁于火殛,此间疑点重重,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尚未可知,但宋熹帝在盛怒之下,下遣千名禁卫,血洗整座古刹,就连那夜侍守的宫人亦是难逃死咎,一律活埋,沦为人彘。”
赵乐俪听得心头一凛,没想到,年轻时期的宋熹帝,如此刚愎残暴。
直觉告诉她,若欲寻觅到母亲下落,就必须弄清楚玉璜的由来,弄清楚玉璜的由来,就必须先寻到当年历经过这桩火殛案的当事人。
赵乐俪问:“可还有幸存下来的人?”
麓娘莞尔道:“自然是有的,当年一位监寺老僧,法号无寐,因曾给太皇太后讲过佛经,帝君感念其恩泽,遂是赦免他的死罪,据查,他现在隐居于江南东路,靠近郴州城一带的祠寺古厝之中。”
一抹凝色浮掠过赵乐俪的眉庭,这一道消息,对她而言,是喜忧参半。
能寻到当年火殛案的幸存者,这自然是极好的。
但是,金陵城乃是古寺麇集的城池,光是她所认识的寺宇,就有数十余座,诸如大报恩寺、鸡鸣寺、清凉陟寺,等等。
在如此多的古刹之中,觅寻一个人,形同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赵乐俪下意识想到谢圭璋,能请他陪同她到郴州,去寻那位法号无寐的监寺僧吗?
畴昔,在姑苏城,她觉得,很多事自己一人来解决就好,但如今,到了临安城,人生地不熟,父亲心系于岑姨娘一房,并没有那么关切她——若是左右无人襄助,她真的是寸步难行,恐怕连城门也出不去。
可是……
谢圭璋已经襄助她好几次,这一次还为她调查玉璜的下落,若是再麻烦他,赵乐俪心中这一关也很是过意不去。
在报恩这一方面,她好像没有什么同等的东西,可以给予他的。
赵乐俪陷入了一番沉思。
关于玉璜目前所调查的线索,麓娘已经交代得差不多,吩咐玄衣客拾掇一座厢房给赵乐俪暂栖,迩后,她将谢圭璋唤了出来。
“方才所言,你也听到了,你是怎么想的?”
谢圭璋舌头顶了顶上颚,慵懒地抱着胳膊,斜靠在照壁上,轻然一笑:“陪她去呗。”
“我不允许。”麓娘峻拒道,“小姑娘手中的玉璜,乃是皇家信物,来头甚大,若是寻根溯源追查下去,必然会卷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