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伯道:“那姑娘就先去休憩了一番罢。”
见盛伯没有多想,面无异色,赵乐俪遂是离开静房,去了耳房。
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适才摊开袖袂,里头有一团被揉皱的笺纸,是方才赵闵扶起她时,不着痕迹地塞给她的。
赵乐俪按捺住心中疑绪,细细平摊这一张笺纸。
「若欲知晓真相,今夜子时,十一曲流芳院见」。
很明显地,赵闵怀疑上了黎昭,在试探她的底细。
因为「真相」这两个字,只有赵乐俪才真正看得懂。
是关于母亲失踪的真相。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看在赵乐俪的眸底,她心中不可能不受撼动。
——她真的很想知道,当时钟鼓楼上,赵闵尚未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
直觉告诉赵乐俪,赵闵是知情人,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在隐瞒。
收到笺纸的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赵乐俪将笺纸反反复复地审视了数回,她到底要不要去呢?
眼下,更漏长,夜未央,外间雨声潺潺,亦是离子夜不远了。
“娑娑娑——”
真正抵达子夜的时候,外头又落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雨声嘈嘈切切,遍布庄园上下。蛛丝般的雨,密密地捶打于连绵起伏的檐角处,赵乐俪声称自己要在外处透气,支开了盛伯,然后借来了一柄油纸伞,借着雨色的掩护,乘上乌篷船,兀自离开十二曲院,吩咐艄公,去往十一曲曲院。
若说十二曲院是笙歌管弦之地,如此,十一曲院则是曲径通幽的栈舍了。
上岸之时,偶有濡湿潮凉的雨风吹过来,其俨如一只手,轻轻牵曳着赵乐俪的裙裾,她的裙裾,一下子褶皱成了海,行步之间,感觉有一团凉飕飕的寒意,拱蹭着自己的足踝和脚心。
赵乐俪循照约定,来到了十一曲,流芳院就在近前,行了数十步,在五丈开外的八角琉璃水榭之中,伫立着一位春衫的男子,赵乐俪敛了敛眸,很快认出了此人,是赵闵。
似乎感受到了某一种照应,水榭之中的男子,亦是隔着浩淼烟波伫望而至。
赵乐俪觉得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当下捂紧掩藏于袖裾之中青玉短剑,一晌执伞行近前去,一晌摘下了面具。
最终,她行至一丈之外的距离停下。
“素素,果真是你。”赵闵端详着大女儿的玉容,想要行近前去,温声问道,“为何你会出现在此处,我一直以为你——”
“其实你知晓我还活着,你本该知晓灵柩里所盛放的那一具尸首,并不是我。”
赵乐俪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容色淡到几乎毫无起伏。
赵闵开解道:“你被谢圭璋掳走,他是十恶不赦的魔头,你落入他的手上,焉能活命于世?所以我就认为——”
“太子遣杨隐追杀我,是谢圭璋救了我。钟鼓楼起火,坠入海河的时候,还是他救了我。”赵乐俪截断了他的话,“我遇到危难的时候,你人在何处?”
女儿落难之时,父亲却在隔岸观火,事后才找补辩解,此事何其讽刺。
在赵闵瞠然的注视之下,赵乐俪道:“以前,母亲对我说,人只能靠自己,当时,她的口吻何其失望,我不知晓她为何会这样说,直至今朝,我才真正意识到,母亲的失望来源于何处,原来是源于你。赵闵,你心中只装着你自己。”
赵闵被说得面色赪红,垂眸下视,赵乐俪没再喊他「父亲」,而是冷淡疏离的直呼名讳。
他又觉察出了赵乐俪攥剑的这一个细微动作,遂静静止步,看了她一眼,道:“这一柄剑,是谢圭璋送给你的么?”
赵乐俪失笑:“这重要吗?”
赵闵道:“谢圭璋乃是朝廷命犯,人人得而诛之,素素,我不愿你被他牵连。”
赵乐俪笑了一下,不答反问:“你明知贪墨万两军饷,乃属死罪一桩,你明知太子弑君,隶属于以下犯上的重罪——今朝,你会回头吗?”
赵闵一噎,冥冥之中,他感到赵乐俪的气质与以往全然不一样了,在以前,她安安静静的,性格也颇为柔软,很少会反驳他。她很少有锋芒毕露的时候,但打从被谢圭璋劫掠而走的时候,她的性情就慢慢发现了一些变化。
赵闵深吸了一口寒气,掩藏在襴衫之下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道:“事到如今,你可还在怨我?”
——「怨吗?」
赵乐俪薄唇崩抿成一条细线,少顷,唇畔勾起了一丝哂然的笑弧。
平心而论,历经这些时日的颠沛流离,赵乐俪对赵闵已经没有过多的情感在里面,假令不是因为他知晓母亲的下落,她与他早已形同陌路,今夜更不会来赴约。
省去毫无必要的寒暄,赵乐俪直奔主题,淡声说道:“我母亲人在何处?”
虽然此前,她已经得到了圣僧的提点,但有一些更加细微隐秘的真相,她还是想要亲耳听赵闵说出来。
赵闵道:“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这一万两纹银与我有无关联。”
雨风覆面,赵乐俪捻紧了伞柄,凝声说道:“来听雨庄之前,听艄公说,邱振棠正在迎接京中一位重臣,我想过一些可能,但没料到会是你。不过,我后来想了一下,觉得你身为贰臣,又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呢?”
赵闵听着女儿凉薄冷峻的话语,面色情绪颇为复杂。
她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陌生的人,就连说话的口吻,亦是透着一抹凉薄之意。
赵闵心一直在朝下跌沉,他往左右探看了一番,道:“隔墙有耳,此处并不方便叙话,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