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相识十多年的家入硝子也搞不懂桌对面的白发男人了。
她视线虚渺徘徊于桌上的烤串酒杯,驻足酒液泛开圈圈涟漪,终于吃下最后一口可丽饼的五条悟开口,声音像是跳过空气的传播直接涌入家入硝子意识中。
“怎么了。”
这并不是一句妥善温柔的关切话语,就算是陌生人的礼貌问询都比这天花乱坠浓情蜜意一百倍,
家入硝子看不见墨镜后通透的眼眸,她也懒得瞻仰咒术界的传说六眼,千杯不醉的酒豪心知这是友人能做出的最好回应,虽然干巴巴又无趣。
——你会想念过去吗?
反转术式拥有者想这么问,许是酒精真的冲昏了医者的头脑,又或是昨夜梦中的景象过于苦涩,从不会过度剖析自己的家入硝子难得开口,昏沉沉以醉了为最好的理由借口,将平日被理智成熟压制的心思徐徐道出。
“那个时候果然还是太小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这就是她的选择那就去做吧’这种大度的不得了的话。”女人语气像个幼稚的孩子,“这算什么,四年没有音讯,一有事就是红线断了这种‘好消息’,之后又是八年生死不知,好歹做诅咒师的时候还有几个被追杀的消息呢。”
“下落不明,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因为从不搞事所以通缉令都没了,一张照片都没留下。”
医者的唇战栗,五条悟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毕竟家入硝子在长久的岁月中所扮演的都是冷静理智的存在,是以刀锋迎接咒术界最深腐肉伤势的人。
“悟。”
她唤他的姓名。
“我、快要不记得她的样子了。”从未主动提及你的女人敛眸,新宿街头一别就再也不曾相见的家入硝子没有流着泪控诉,她连声音都没有停顿哽咽,只是冷静陈述事实,“十二年了。”
你们相识于豆蔻年华,别离光阴已然是相处时间的三倍,连记忆都模糊粗糙的不成样子,就连做梦都不再有清晰容貌。
对仅仅三年情谊的同学耿耿于怀十二年对成年人而言未免过于幼稚偏执,有更多事物更新迭代冲刷青春时代的璀璨遗憾。
正常来说她应该能一句话带过你的存在,用成熟思维在闲暇时刻回应五条悟偶尔提起两个故人的话题,就像咒术界最强无数次的心血来潮。
“我要不记得她了,她要是活着现在在哪里,要是死了坟墓又在哪里。”
“有被人欺负吗,这些年是怎么过的,长大了是什么样子,为什么要在失踪前拜托渡边茂把那只咒灵交给我——”
趴在桌上的女人抬头,修长脖颈似濒死的天鹅,被抛下的家入硝子问着同样被丢弃的五条悟。
明明是最为重要珍视的宝物却如捧在掌心的流沙,一刻不停自指缝罅隙丢失,无论怎么努力都捉不住的失措感扼住她的理性,使反转术式操作者于这个夜晚一反常态孩子气的耍赖。
“明明,那个时候。”
——不要说,不要说,不该说下去。
“耍赖打滚也好,抱大腿不让走也好,只要说出‘为我留下来’这句话…”她在友人的注视下又灌了一口,像是要把所有隐秘滋生的情感倾泻而出,即使内心警告唇舌闭嘴,“或者在更远的时候,在感觉到她不对劲的时候才不管什么隐私、什么她的想法,直接问她的话……”
——闭嘴啊,不要说这种话,这是‘不应该’‘不可以’对五条悟说的话,谁都没有错只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既然当年没有问,既然当年在旁观,那为什么现在又要说这种无意义的东西,要沉默就沉默到最后啊。
“红线断掉的时候我在救人,我每天每天都在救人,他们说我挽救了许多人的性命。”
声音粘稠晦涩像是含了血。
“可我为什么救不了她呢?”
酒精将家入硝子的脑袋轰炸,她放弃用反转术式加速代谢,心知这是场两败俱伤的灾难宣泄。
可是,她就要忘记你了啊。
她没什么关于你的东西,拍立得几年前坏了,红线也在百鬼夜行中断裂,如今连梦中你的面容都模糊不堪,层层打磨的记忆日益溃散。
没有了,没有了。
家入硝子什么都没有。
“硝子。”
沉默已久的五条悟出声,二十八岁的男人安静坐着都像蛰伏的猛兽,俊美成熟的面庞使他在家入硝子眼中似座冷酷雕塑,任何情绪都泯灭于这副无所不能的躯壳中,成为神明舍弃的代谢垃圾。
“你醉了。”
他缓缓道,宛如高高在上的神明俯瞰人世,倾听凡人七情六欲后作出的、毫无感情的审判。
“是吗?”棕发女人低头,顷刻间将所有爆发的情感寸寸收敛,迷蒙呢喃,“我醉了吗?”
不等五条悟重复,她歪头,半晌露出个一如往常的笑来。
冷静的,理智的,从容不迫的。
包厢的门被敲开,七海建人挽起珠帘,噼里啪啦的珠子碰撞中家入硝子觉得自己像做了场为期十二载的荒唐大梦,错乱的黑发少女万花筒般重叠交错,相似又不同的桥段走马观花上演。
“好。”
千杯不醉的酒豪望着自己的友人,她隔着墨镜看那六眼,眼前翻涌而过一帧帧一幕幕,莫名的,家入硝子有点羡慕五条悟了。
她垂下头,认输似的抬了下双手,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动作。
“好,我醉了。”
能够记录一切信息的六眼啊。
一定,不会忘记任何事吧。
3.
五条悟很忙碌。
这种忙碌体现在将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