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受,努力平息下情绪才继续说道,“和过往,才能够沉得下心去排解我自己。”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可你还是选择离开我了,是吗?”他不停追问,语气像个失宠的孩子。
借着月色,她看得见紧紧抓住门楹的手上泛起的青筋,却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此刻该有多落寞,阿烿难免为之揪心。
关于身世,她只听珩光略略讲过一次。
“父君还在的时候,总是忙于政务,天界人界万物都是他的子民,我当时年纪尚小,依稀记得,只有每百年的万奉朝会远远去叩拜才得以一见。”珩光卧在水泽的榕树枝桠上说得云淡风轻,晚霞洋洋洒洒地落了他一身,才让这不染凡尘的谪仙有了一些暖意。
“那时候父君离我好远,叩拜的时候我总想藏在宽大的朝服里偷偷看清楚他的样貌,可惜每次都被母妃发现重新把我摁下去,不许我抬起头来。”
“后来我大了些,便不想守着规矩,自己一个人跟父君站得近些。母妃知道以后,生了好大一场气,几个月都不肯同我讲话。”
醉人的晚风披在他的身上,深黑色的眸子和白皙的脸庞都荡漾着一层浅金,好像是融进了这天水一色的浓烈烂漫霞光。
那还是阿烿第三次见到他,却彼此之间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和信任,大多数时候二人静坐着就胜过万语千言。
“说来好笑,我能记得母妃发火扔东西的样子,能记得母妃醉酒时说糊涂话的样子,也能记得母妃一个人坐在窗前落泪的样子,可我如今,快记不起她的容颜了。她是丹凤眼还是圆杏眼,她是高挑还是娇小。”
“好像独自一人在天上呆的久了,就会忘记自己曾经有亲人,有爱人。”
“你说,会不会有天我也忘记了父君和母妃?”
珩光说着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眼里写了些情绪,直到现在她都没读懂。
“桐瓷娘娘人如其名,想来是有着白瓷般细腻无暇的肌肤。她定然眼头尖尖,眼尾上扬,”阿烿身子凑近,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他垂下的睫毛,“你的眼睛应该像她。”
突如其来的触碰搅乱了他的心绪,他抬眼看着眼前稚气未脱的女孩,眉心有一簇红痕,像跳跃的火焰。她眼睛清澈透亮,只可惜少了些许生动,平添几分冷淡木讷,美得惊心动魄却像人偶娃娃一般缺乏真实感。她的脸离自己那样近,甚至能嗅到她身上带着的香甜。
他不禁屏住呼吸,怕自己的吐气会惊扰到她。
“……阿烿可知道白瓷是什么样子的?”他错开眼神,慌乱地调整了下呼吸,极其蹩脚地岔开话题。
“瓷身致密,温润如玉,釉色洁白白。上次你拿来的《六界全书》里是这么说的,我还未曾见过。”阿烿老老实实答道。
她是天生天养在水泽榕岛的一只墨色雀鸟,无父无母,亦无亲族,整座岛上甚至没有除自己以外修道化形的精灵,有的是些许只会哼唧吵闹的幼鸟。
后来她去了天界,也曾去找了前代史料想了解珩光的父君和母妃,多多少少能理解他说起身世之时的冷情与淡漠。他的父君,也就是当时的天帝曾不顾天后的颜面求娶,大婚后百年不到便有了珩光,想来也是有过情义甚笃的时候,但不知何故桐瓷天妃艰难产子之后性情大变,还自请远离九重天静修。自此,他父君和母妃之间嫌隙愈来愈大,甚至到了难以愈弥的程度,最终天妃被判下重罪,在永囚广寒阙的第二年便香消玉殒了,只留下一个不受天帝天后待见的幼子。
从只言片语的侧面记载中,阿烿不知道他是如何熬过来的,还凭借天分和努力一步步爬回了本就属于他的位置。
很不容易吧,这些年。
珩光说天界冷寂,不愿永远孤身一人。
阿烿并不懂得什么是冷寂,单纯对他描述出来的天界产生了些许的向往,也更想见见水泽以外都是怎样天地。
于是她说,好。
“珩光,我想回到从前,给我些时间。”阿烿拼命眨了眨眼睛,不想让眼泪掉下来,搞得气氛伤感。
她很难形容自己对珩光的情感,他于自己是沉稳可依赖的兄长。无论何时自己满身泥泞,他都会撑上一柄遮风避雨的伞,温柔地给她的小花脸擦干净。
她在这世上没几个认识的人,真正亲厚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她一个都不想失去。
绵绵,你会责怪我的薄情吗?她心里难过,还是打定了主意。
良久良久,珩光在门后轻叹一声。
“好。”
简简单单一个字,如同他们的开始,好像预示了这就是彼此的结局。
怎么会呢,离开只是暂时的。她猛地甩了甩头,想把这种不吉利的想法甩出脑袋。
她终究是要走。珩光说完那个字,立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甚至不敢细想,每深思一分,就后悔一寸。这种深深的后悔致使他头疼欲裂,来自不甘和害怕的同步侵蚀,用手撑着墙一步步挪回自己的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