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1989年正旦凌晨。
梁梦蝉独自一人爬到明珠塔上,一边喝酒一边嗷嗷哭。
这个世界,为什么这样不公平?
她只是想过普通人的生活都不行吗?
她究竟为什么要读书,当年如果跟着阿花去了南洋,她现在是不是也能攒上一笔积蓄了呢。
“我恨你!我恨你啊!”
她一边哭一边嚎,有人在旁边给她递纸巾。
她偏头一看,沉默英俊,是她的阿骋哥。
再一看,头秃脸油,是一直对她死缠烂打的姚晖。
……
她扑上去,像十十六岁时搂住阿骋的脖颈一样,她抱着面前的男孩嚎啕大哭:“我想你!我想你啊!”
姚晖拍拍她的背,按耐住内心喜出望外的冲动,笑嘻嘻道:“我也想你。”
十九岁,她和姚晖在一起了。
他说让她毕业之前不准谈恋爱,她是毕业之后才谈的,也不算不听他的话。
她想领姚晖去见见阿骋哥,却不知道该如何去找他。
她不知道他的全名,也不知道他家的住址。
相识六年,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叫阿骋。
她也曾经挨个地问星河湾的人,可根本没有人知道他,没有人知道他住哪。
他不来找她,她是找不到他的。
幸好他让人来找她了。
前几次都是陌生男人,这次却是江演演,几个月不见,她还是打扮得那么美艳,小皮裙,高筒靴,和到处脏兮兮的星河湾格格不入。
她站在她家的巷子口等着她。
她看见她,上前叫人:“演演姐。”
江演演拉住她的手,把一叠钱放进她手心,说:“妹妹收下吧,我们现在可有钱了,阿骋怕你钱不够花,所以让我送来……”
梁梦蝉这次竟然忘了把钱还回去,她斟酌着她用的那个词——“我们”,他们果然是情侣吗?
她都和姚晖在一起了,还难过什么呢。
想通了,梁梦蝉叫住江演演:“演演姐,我想请你和阿骋哥吃个饭。”
江演演一双突然蓝色眼影的漂亮眼睛盯着她看。
“上次是我不懂事,闹得不欢而散,我想跟他道个歉。”梁梦蝉解释道。
“好。”江演演嘴唇弯弯地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12
1989年五月。
姚晖带着梁梦蝉走进了市中心口碑最好的一家西餐厅。
他们提前十分钟到,十分钟后,江演演挽着阿骋走了进来。
梁梦蝉朝着他们挥挥手,江演演看到了,和阿骋说了句什么,两个人一起走了过来。
他穿着皮夹克,头发长长了不少,和周围一群干净利落,西装革履的上班族显得格格不入。
几个人客套地问了好,点了菜。
阿骋一直盯着姚晖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眼神像是一只沉默的狮子。
姚晖被他盯得发怵,悄悄在桌布下扯了扯梁梦蝉的袖子。
梁梦蝉本来一直在看着阿骋下巴上面的那道疤,这下子反应过来了,想起来请他们吃饭的目的,介绍道:“阿骋哥,演演姐,这是我男朋友,阿骋。”
“咯吱”。好像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梁梦蝉循着声音的源头,视线挪到了阿骋的手上。
他刚刚……是在活动手指?
江演演礼貌地又和姚晖寒暄了几句。
阿骋没说话。
四个人之间的气氛开始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好在这个餐厅菜上得很快。
梁梦蝉讪讪道:“吃东西吧。”
于是四个人又在这种诡异的沉默中吃完了东西。
梁梦蝉本来有很多话想对阿骋说,被他摆弄拳头的动作吓得一干二净。
吃完饭,结了帐,四个人一起走出去,姚晖去开车,江演演去附近的首饰店买项链,就剩下梁梦蝉和阿骋。
她在前,他在后,她走得只觉后背凉飕飕的。
“你真的喜欢他吗?”他在她身后问。
她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喜不喜欢有那么重要吗?合适不就行了。”
他沉默。
“那你呢?”梁梦蝉故作轻松,回过身子反问道,“你喜欢演演姐吗?”
“喜欢。”他垂着眼,手插裤兜,没有看她。
“滴——”
梁梦蝉想再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鸣笛声,是姚晖把他的法拉利开来了,摇下车窗对着他们招手。
她小跑过去,又拎着个小箱子小跑回来。
他看着她手里的箱子,脸冷到极点。
“阿骋哥……”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开口就想哭,仰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数不尽的楼,狭窄了天空。
用三四秒时间调整了下情绪,她重新开口,笑着说:“阿骋哥,这里面有二十万,六年,谢谢你了。”
她第一次伸手去拉他的手,时间突然变慢了,她的动作变成了慢动作,然而她的脑海里,却飞快地闪过许多画面。
他们一起挤在狭小的船舱里渡江,他们在明珠塔上放仙女棒,他攥着她的胳膊,说他有钱,他在码头两大袋两大袋地扛有腐蚀性的石灰水泥,他一次又一次地把血汗钱塞进她的手里……
仿佛这些都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可是一切已经过了六年,一连串的记忆,串成了他们的六年。
今天,她要把钱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