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 那二十多个人头的马车便停在县丞衙大堂的月台之下,连马都还套在上面,因为没人愿意去碰那马车。 车板上沾满粘稠的红色液体,很多地方已经凝固,偶尔会零散血滴落在地板上。 衙署中其他人都躲在各自值房之中,远远的偷看那些神态各异的人头,偶尔有人朝着庞雨指指点点。 庞雨正在大堂左侧的幕友房中,从昨晚到此时,庞雨几乎没有合眼,此时依然没有睡意。 余先生尽量不去看堂下的马车,他听了庞雨的要求,只道是庞雨名利心重,想要靠这平乱之功飞黄腾达。 他停顿片刻道,“既是庞小弟要如此,余某便以庞小弟那份申详为根底,略作修改便可发往安庆府,至于安庆府报往巡抚衙门时还写不写,便由不得余某了。” 庞雨认真的看着余先生,语气诚恳的道,“晚辈不瞒先生,这份申详对晚辈十分要紧,对桐城县衙也极度要紧,士绅破了贼党之大部,晚辈要那云际寺的首功,也即是县衙的首功。 眼下只有人头在县衙,尸身却在云际寺。 池州兵占了云际寺,王公弼为安抚他那些丘八,大有可能争夺这平乱的首功,我等的申详务必要比王公弼的先到巡抚衙门才好。” 余先生摇头苦笑道,“堂尊亦想比王公弼先发到巡抚衙门,好让张都堂督促池州兵离开桐城。 可王公弼毕竟是五府兵备道,张都堂这巡抚也不会驳他的面子,即便我们申详先到了,首功也未必争得过王公弼。” “若是张都堂有失偏颇,县丞大人可否另具申详,送到巡按大人手中。” 庞雨说完默默看着地面,这是他从唐为民那里听来的,明代官衙的大小相制。 县丞受制于知县,主要在于知县能对佐贰官进行考评。 但县丞还有另一个顶头上司,便是安庆府的同知,同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同知的顶头上司巡按御史。 这个七品小官是明代官场的奇葩,中央有都察院的言官御史,巡按就是地方的御史,地位类似于巡抚的佐贰官,却并不受制于巡抚。 巡按虽然品级低下,但在地方上极有权势,不但能委派佐贰官,还能弹劾州县主官,主官由此对佐贰官敬畏三分。 因为有巡按的存在,佐贰官便成为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垂直系统,而非单纯是地方主官的下属。 因为有这个强大的后盾,州县主官和佐贰官便互为牵制,知县不能一手遮天,对佐贰官一般都很客气,不敢像对典史那样随意打骂责罚。 平时佐贰官要定期向同知汇报,民变这样的大事,巡按则会要求县丞直接向他汇报,以便获得更详细的信息。 巡按和巡抚又是互为牵制,只要巡按那里提及了庞雨的功劳,巡抚便不可能完全无视。 越高层面对首功的认可,对庞雨越重要,因为会让方仲嘉更投鼠忌器。 但这样可能会让县丞和知县之间产生隔阂,余先生迟疑道,“首要县丞大人具名,之后仍需堂尊签押,方能送往安庆府同知衙署。” “先生一定会想到法子。” 庞雨低声道,“此事请先生费心,晚辈必有重谢,晚间便会让周姑娘送到府上。” 余先生低头皱眉思索片刻后道,“那余某尽力劝说县丞大人,单独向同知发一份申详。 安庆府那边的承发科,余某也可想想办法。” 庞雨松了一口气,但悬着的心始终没有放下,今日看来,方家招募的打行战力强劲,几乎未损一兵一卒,对付乱民如砍瓜切菜,如果方仲嘉真要找自己报仇,庞雨根本无法抵挡,他打算这两天都住在县丞衙署里面,尽量不出门活动,以便躲避方仲嘉的报复。 好在县丞给了他不小的支持,今日杨芳蚤安排庞雨代管快班,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庞雨便可以很快拉起一支心腹力量。 但银子又要涉及到云际寺,那里依然被池州兵占据,庞雨本身是无力赶走池州兵的,最后还得依靠衙门和士绅的软实力,此时县丞就在亲自动笔,给王公弼写一份禀揭。 庞雨感到自身力量的弱小,做任何事都在极小的空间中腾挪,处处受制于人,想到此处咬牙道,“王公弼…”……“…其寨首黄鼎,百姓追至东门外杀死,余党奔溃,旦夕皆可成擒,此皆仗威名顷刻成功,而不伤一民,不废一食,至若民心初定,余勇可贾。 当此时势,各绅佥云,池州士卒离乡近月,恐久客思归,桐城乱事既平,再不敢劳大军东下…”云际寺的大殿内,王公弼放下桐城县衙的禀揭,杨芳蚤在公中辞客气态度谦卑,甚至还拍王公弼的马屁,但整体的意思却是极度嫌弃池州兵,此时民乱稍平,便迫不及待的要求王公弼带兵撤离,生怕池州兵进了县城。 王公弼这兵备道是颇有地位的官,必须知府考满才有机会担当,王公弼早在天启三年便任职宁国府知府,混到现在才当上兵备道。 而且按明代官场规则,如果是地方升迁的官员,必须担任过兵备道的,才能升任巡抚,算是巡抚的预备人选。 即便是这种地位的官,一旦带了兵出门,便被沿途地方各种嫌弃,比防贼还防得严密。 要是地方有自己的武装,恨不得把这些官兵一股脑歼灭了才好。 王公弼自己是从京官转地方,对地方上的心态倒是颇能理解。 即便是他自己,实际也极度嫌弃池州兵,开拔过江之后便时刻担心这些丘八惹出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