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昌遇抱拳道:“千里相送,终须一别。”梅司回礼:“那就无谓歧路、儿女沾巾了。”“昌遇虚席静候宋地的火器弹药,多多拜托!”他策马而去。
梅司长身立于暮色中,看着申招摇的背影在草原上渐远,叹了口气。流娘酥手卷着车帘等着他,夕云如烧,泼墨如画。
梅司路上对流娘的自白:
娘子,我,是钱塘人,梅里梅氏族中长孙,相传此支系是泰伯之后,由吴越梅里迁来。我父母早亡,由族长伯父抚养成人。
幼时曾有高人路过梅里,伯父请他为我起过一卦,得到的是个‘左(佐)’字。族中皆以为是“人君之左”,因以对我寄予厚望,认为我能重振家门。后入国子监,得恩师薛副相大人提携,众人更是欢欣鼓舞。
可我自己却常常疑惑,我并不追求封相拜候,大富大贵。都说商汤伐桀、武王讨纣是义战,可不一样是流血漂橹、白骨千里么?一将功成万骨枯,这非我所愿,我所愿的,是恢复礼制,追求天下的大道,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举能,四海清宴,人人安乐。如果能以我之绵力,于危难中救助哪怕只一人,我也心满意足。
当今天下未定,国与国之间混乱杀伐,不少国家朝堂之上破涛汹涌,人命如草芥、朝生夕灭。如果说我有什么愿望,就是助宋室早日定鼎天下,匡扶大道:乱世人人不安暴虐,一言不合挥戈相向身首异处;治世则可依靠礼法化解矛盾。陛下英明仁义、重文削兵,能靠语言财帛消除的危机不轻易诉诸刀兵。上行下效,必为盛世。闻人先生曾教导,除却死生,世事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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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参政知事府。
“学生不辱使命。”梅司拜道。司马公赶忙扶起来:“安全回来就好。”梅司呈上约书:“约定虽成,当务之急是要筹措火药硝石,这是河西的命脉所在,只要此奇货在手,不怕河西不交马束手。只是此次我虽以礼部名义定约,礼部只能拨买马之款,火药硝石的周转还需大人在工部指点。”
司马公道:“不妨,这事儿就交给你,我的门生孟元敬任工部员外郎兼领军器监,我书信一封,你可随时前去。只是你这一路风尘,也需回家尽尽孝悌。”梅司道:“恩师关怀备至,学生感心至极,只是河西情势迫在眉睫,学生总是放心不下。”司马公看了他一眼,叹道:“这孩子,总把别人的事儿当成自己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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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市灯如昼,画楼火不眠。奉月教坊,小童引着两人入座。瘦高雅清的青年跟在后面、表情有点尴尬。身材敦实者先捡个舒适位子坐下笑道:“梅贤弟可知这是何处?”
“当然知道,东京烟花巷天下闻名。孟兄,你我职位是否不妥……”
“嘘——”孟元敬赶紧说,“当然怕弹劾,只是恩师所托之事,今日非见此人不可。”
只听一阵金铃之声,灯火转暗,乐声如高屋建瓴,不知是筝音还是琵琶,只觉一股清流穿心而过,只是情有哀声,虽激越自勉,但竟至断绝,最后袅袅孤孑。梅司不禁惋叹,孟元敬则伸长了脖子探望,显然不止欣赏乐曲这么简单。灯火幢幢中,众客人都屏息以待,隔着帘幕,一袭月白长衫倚着箜篌,远远望去,如云中谪仙、林中明月,目含秋水、质弱风流。周围发出切切嘈嘈的感叹:“秋十三郎!”一曲奏罢,豪客向池内抛洒缠头,金银珍宝一时满铺堆积,竟要无处落脚。这善才毫不在意,礼毕将箜篌一搁,踏着金银而出。
孟元敬赶紧随众人递上名帖。一小童出来:“秋原先生今天的题目是此曲之名,答对者可得见。谜面是:闻韶伤心头。”
孟元敬道:“闻韶是孔子在齐的典,三月而不知肉味,怎么会有个伤字呢?”梅司道:“伤必不是好事,孔子在齐,齐,有了,田氏代齐,是个思字。”孟元敬:“乐声戚哀,果然是思念之曲,得了,王维的相思红豆曲!”梅司道:“似乎过于沉郁幽畏,而且为何要用田氏代齐的典呢?”只见周围人纷纷交卷了,有写相思红豆、长相思、秋思的,还有写思凡的。孟元敬笑道:“这么多人都想到了,横竖是不对了,还不如写个思凡更能令佳人印象深刻。”梅司道:“那不是思佳人而是唐突佳人——多谢孟兄提醒,思美人!怪不得沉郁混沌,原来是君臣之思非儿女之思!(这是克军和秋原的关系)”孟元敬也不禁拍手。
不一会儿,小童出来脆声道:“请孟三、梅左之二位贵客。”
孟元敬轻车熟路,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他边走边低声道:“这秋原托名善才,背后有财资雄厚的黑市钱庄,这桩买卖非借他之手。传言他出身东海,我们查过,他和蜀汉唐辽都没有瓜葛,河西买马之事不伤大局,可以告之。”
推琼枝、转雕楼,纱幔如烟,明月隔云。两边小童将亭子纱帐束起,月色下,秋原衣带当风、睫如金羽,让人感觉随时会羽化登仙,梅司竟有些自惭形秽起来。火俨茶香,桌上三个玉碗,秋原起身相迎,目波粼粼:“孟三先生是旧识,梅公子倒是第一次见。”他声音驯雅悦耳,然而中气不济,似乎先天不足。梅司感慨秋原风姿卓越,忍不住问道:“秋原先生曲音高妙,只是为什么有去国离尤之感呢?”秋原目光微微讶异,然后回神:“秋原偶感而发,不足道哉。”
二人行礼入座,燃香饮茶寒暄完毕,孟元敬道:“孟三急需硝石、硫磺两千斤,麻、竹丝千斤,不知先生手中是否能周转?银钱按您的价。”秋原沉吟,缓缓道:“物皆不祥、数量又大,孟先生知道这里规矩,有何用途,请据实相告。”孟元敬道:“先生此言,是拿得出来了?”秋原微笑:“那要看孟先生是否说得出来。”孟、梅二人一对视:“说出来的东西,是只在秋原先生这里呢?还是别人能得知?”秋原挑眉轻笑不语。”孟元敬略一思索,对梅司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