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in-LIu(独白):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我念着这句古代的诗歌,不知道是与谁送行。是留在原地的sisi,是被捕的肖冰,是死于辐射的船长,是舍生取义的亚伯拉罕-刘易斯,还是过去的自己。
只是我知道,一切都不能回到过去了。
也许从我离开北奥丁大陆,遇到sisi的那艘船上,就注定了今天的独自夜奔。戈登,我最好的朋友,也是AL的左膀右臂。他甚至也不是唯一的,在新大陆,我也许会见到其他的“戈登”。
从AL、肖冰(亲王)那里传来的沉重的责任,让我不能有其他的选择。
我明明是去往新大陆,却有一种归家的感慨;明明是第一次踏上那片土地,却对一切都那么熟悉——甚至和公怀瑾联络的密电,我也提前发出。他信任我就像信任AL一样。
“如果你有连通的大能,为什么不选择融入云巅之国的集体意识永生,却执着于选择解放新人类这条艰难的道路呢?——服从强者和已有的秩序是多么容易,改变现实又是多么难啊。”
“在所有的路之中,我选择了难的。”
我看见一个个的Felix从胶囊一样的培养槽中被生产出来,像人偶娃娃一样穿上统一而廉价的媚俗暴露的衣服,低价出售给慰安所。她们像充气娃娃一样被贩卖。我看见一个个的克隆士兵从生到死,他们还未亲口呼吸过新鲜的空气,就被送上战场,替大资本家卖命。我看见一个个的各式各样不同的脸,年轻、有的甚至是幼儿,像是沼泽中的尸体、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冷库里贮存的猪肉一样被浸泡在羊水中,他们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等到那个和自己拥有完全相同基因的“纯血人类”需要器官的时候,像成熟的果子一样被摘下。
等到他们到了脊柱上标定的“过期时间”,就被猪一样电死,脚上各个口子,充气、剥皮、放血,被劈成两半,猪肉一样吊挂运输,被做成宠物饲料,蛋白质补剂,农业肥料,和培养皿里的生物液,甚至供给复制人的“培养液”食物。
AL,他只是不愿意抛下这些生命。
即使他们庸庸碌碌,混混沌沌,在巴比伦做着买卖军需物品的黑市,做着皮肉生意,卑鄙无耻、凶恶刁钻到极限,他也不愿意抛弃他们。
人人平等,都有追求尊严和幸福的权利……你还这样相信吗?那些被当做□□玩偶的新人类,那些被当做生育机器的新人类,那些被当做器官果实、宠物饲料和有机肥料的新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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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怀瑾在新大陆的边缘给Anin-LIu指明了航道。Anin-liu惊奇于他们这么快就信任了他,也惊奇于自己这么快就信任了他们。
在夜晚的海面上,原本自由漂浮的发着荧光的云雾似的浮游生物,行迹渐渐清晰,形成数排明显的跑道指示灯,指引着踏浪号01的航程。在这海中光之云雾的照耀下,嶙峋的城市天际线开始浮现。
这海上移动城市的轮廓,和人类平铺在大地上的栖息似乎很相似。但仔细观察,又不一样——街区的底盘是由巨舰和可移动的浮力系统搭接起来的,随着海浪起伏——也就是说,这和陆地城市看上去很相似的图景,在一场风浪或是一段时间的巡游后,就会变形,失去原来的图像特点。
这也是图像导航系统永远无法锁定这里的原因。
原来如此,那些被踏浪号量产机毁灭的高速舰并不是瑟肯兰第一舰队——这里,这个可以生产、扩张的城市,才是瑟肯兰第一舰队。
“Anin-LIu,欢迎你,回到瑟肯兰(second- land)。”公怀瑾脸上带着亲切、怀念和节制的哀伤,和他握了手。“你现在还不能直接参与决策,欢迎你旁听,400人公共会议的40人理事会关于这次战役的报告。也许你需要一定时间来适应我们的交流方式。
新世界的新人类,neo-homo,是我们的自称。”
**意识流的会议室**
Anin-liu再次进入深海液,与白山实验室不同的是,瑟肯兰的深海液就像那充满浮游生物的海水,水流中不停地闪烁出荧光的颗粒,像是LED灯,又像是闭上眼睛时,闪烁在眼皮上、视野内的雪花——无意义又似乎有规律地,变幻。
进入意识流。
像是隔着水听见声音。
很多声音,像是响起在古希腊神庙的柱廊下,光影凌乱地、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投射出来。
一个隆隆地带着回声的声音,像是宣判那样发聩:
人类已经失败了。
“海神33号计划”,已经被瑟肯兰全盘接收。人类已经失去了进攻the great mother ,和生命之树融为一体的机会。他们彻底失败了。
他们已经被神所抛弃,他们即将发现,自己已经被赶出了伊甸园,不再拥有神的庇佑。
这座登临奥利匹雅山、回归生命之树本源的巴别塔,终究要由我们新人类来完成。
这个声音的发出者似乎想要说明这一点,海量的信息流冲过来,在Anin面前身临其境地变幻,霎时间,瑟肯兰的造人工厂闪现,一排一排的新人类克隆士兵像豆荚一样从胶囊里被生产出来;而对比的则是人类水兵的尸体、亲人们的眼泪、家庭的反战游行。瑟肯兰的新人类人造子宫流水线一样地工作,对比的则是人类女性不再愿意生育,自然生产率日渐下降,人口年龄比例的模型越来越缩小,像是一个岌岌可危的锥子,摇摇欲坠地插在平面上;新人类在宇宙射线、极端环境下,都是健康的人体;人类则在本来就脆弱的躯体之上,拒绝不了精神药物和成瘾品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