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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应恩没有想到,和姬发的第二次见面来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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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八,当真是个无趣的日子,但从前的这一天不是这样的,因为这是她的生辰。从前母亲在时,不管在宫中如何举步维艰,母亲总会想尽办法为女儿搜罗来一份独特的礼物,有时是北地进贡的狐裘,有时是南方小诸侯国运来的玉鱼挂佩。十岁那年,母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枚青铜箭簇,双翼有倒钩,实心圆铤直连簇脊,虽小巧,却并不精致,只是打磨得异常刚直。锋刃处被磨得钝圆,不再具备伤人的能力,却依然可见肃杀之姿。
小小恩吓了一跳,赶紧甩开,问母亲为何送如此吓人的东西。母亲只是温柔地弯腰捡起,将它重新放进她的手心,告诉她,吓人的并非这枚箭簇,而是你不认可自己的心。只要你愿意,它能成为你存活于世的勇气。小小恩似懂非懂,抱住母亲的脖子,甜甜地说,母亲就是女儿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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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崇应恩翘着二郎腿躺在营地附近的草地上,姿势与营地里那些糙汉子一模一样,再也不复往常那谨小慎微的做派。听着旁边河底的圆石送走滔滔不止的流水,她难得地有了些苦闷的情绪。下意识地,她取下脖子上套着的箭簇项链,手指勾着铜绳随意地甩动在空中。透过箭簇晃动的残影,崇应恩看见了闪动的几颗星,和一闪而过的一道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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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一声,手中的项链脱身而飞。崇应恩一惊,赶紧坐起来,便看见一只箭矢斜插在远处的草地上,箭中还缠着项链。她着急地想要前去取回,便听见后背传来一声肃冷的声音:
“站住。”
这声音不如崇应彪那般,冷漠里总藏着一些急躁,好像无时无刻都想在别人面前证明自己。这个声线平稳又有底气。只是这么简短的两个字,却让崇应恩像被一层无形的压迫感笼罩,不敢再动。
声音的主人脚步声响起,连踩碎青草都是那样干脆。他从崇应恩背后走到箭矢旁,长臂带动双指,随意地夹起箭羽,手中力量稍一侧偏,便将落在地面的项链勾起。项链在半空中无措地甩了两下,又被一双大手从空中截住。崇应恩的视线一直紧盯着自己的箭簇,直到它被包住了那人的手,才回过神来,看向他的脸。
原来是西伯侯之子姬发,怪不得如此有魄力。
但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姬发又说:
“哪里来的小毛头,大晚上的在此地玩弄武器,是不敢在演武场正大光明地与人一较高下?”
“我殷商建立以来,武学乃崇高之学,不容得你将其视为玩物。”
见他转身就要走,崇应恩一时间顾不得许多,急得大喊,“这是我母亲送我的生辰礼,并非将它当做玩物,请你还给我。”
穿着金甲的身影一顿,挑眉回头望向黑夜里的身影。
这么紧张的时刻,崇应恩居然在想,怪不得今晚星星不多,原来都被没进他的眼睛里了。
鼓起勇气,她大步走到他面前,冲他做了个拱手礼,低着头,再次请求他将东西还给她。
她走进,姬发才看清崇应恩的脸。崇应恩虽然是质子营里唯一的女子,却并未刻意扮作男子。她始终是个爱美的人,男子只粗略地挽个发包,她就再在头顶编两个三股辫,这是枯燥无望的生活里,她给自己找的一件每日可期待的事情。
“你是女子?你是那个那个,北伯侯的女儿,崇应彪的姐姐?”姬发似乎有些惊讶,声线也不复刚才的冷漠,反而染上些少年人的朝气。
见他知道自己,崇应恩也不再回避,大方地抬起头回望他。少年此刻眼睛微瞪,长睫却敛不住黑眸里的惊讶。配合他无意识张开的双唇,这模样,倒像是有些...傻?
“是,我是崇应彪的姐姐,我叫崇应恩。”
姬发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握住项链的手轻抵鼻尖,轻咳两声,崇应恩却注意到他鼻梁上一颗圆黑的小痣。
“世子,请将项链还给我。”她莫名大了胆子,冲他摊开手。
姬发终于松开了握住的右手,却只是将铜链挂在手指上,宽厚的手掌朝下,覆住了月亮企图反射在垂落箭簇上的光。这箭簇随着铜链的晃动左右摇摆着,与他的眼睛平齐。
姬发像是真的觉得这事儿奇怪,皱着眉头问怎么会有人把这么个平平无奇的东西当做宝贝,送作生辰礼。
崇应恩忙说,不是这样的,这是我母亲给我的祝福。
“祝福?祝什么呀,祝你能变成这箭簇一样,空有其形,却连锋芒都没有了,只能成为一个无用的装饰?”
女孩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抿紧嘴唇,有些怨愤地盯着他,冲他摊着的手掌动也不动。
他还饶有兴趣地等着女孩如何反驳他,却被她盯得有些心虚,终于还是把项链放在了她的手里。崇应恩感受到箭簇熟悉的凉意,松了口气,赶紧将它戴回脖子上,接着又想起什么,把它藏进了衣领里,把衣缝拍实了些。
面前的人也收了一身的气势,说起话来温和了不少,却依然保留着激活她心中车轮的那一抹张扬。他说,这回是他误会了,但以后别再轻易拿出来,若让其他人见到了,不一定会比他好说话。
崇应恩恭敬地点头,说知道了,多谢,
他似乎对崇应恩有些兴趣,毕竟这是军营生活中难得见到的一个女子,站着也不走,崇应恩也不敢动,俩人都有些尴尬。最后还是姬发主动打破了平静,问她为何大晚上一个人在这。
不知道怎么的,崇应恩并不想如往常那样和对话的人打哑谜。她隔着衣服摸上那个箭簇,诚实地告诉他,今天是自己的生辰,想来放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