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崇应恩穿过火舌托起的漫天喧嚣,独自回到营房,耳边终于安静了下来。
她锁好房门,没有点灯。今晚月亮很圆很亮,透过窗框在地上格出微弱的光影,像营外那条小河一样清凉温润,缓解了身上伤处带来的胀痛。想了想,崇应恩难得地改变了一下房内物品的摆放,把床尾放着的矮凳挪到那片月光之下,坐好,想让这流华多多浸润一下左肩处灼热的血痕。
摊开手心,一直被握住的弧圆小药瓶在手中轻滚两下,就乖乖地不再动。这小瓶子做得简单,与那把剑一样没有任何装饰,却处处是洁净对称的舒美,与那个人一样。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回来的路上怎么也不肯放松捏紧药瓶的手,弄得这瓶子都沾上了一些手汗灰尘,实属没必要,又不怕会有人抢。崇应恩立马又甩甩头,深吸两口满屋桂香,直到神思清明些,才打开药瓶,将淡黄的粉末倒在胳膊肩膀的剑伤上,包扎好,又弄些药粉在清水里,触水就成膏状,搓热后抹在瘀青处。涂上的一瞬间,清凉密滋滋地透进肌肤,立马缓解了疼痛。就是后背的伤有些麻烦。崇应恩轻轻拢上衣襟,拿着玄蛇匕首走到院外,砍下一根桂树枝,打算削成木片来涂后背,结果一偏头又看见个让人偏头痛的急吼吼的人影。
“崇应彪,你到底想干嘛啊。”崇应恩有生以来第一次烦恼自己的姐姐身份,斜眼望着胸膛鼓得高高的发威小牛犊,突然觉得好心累,站在桂花树下“擦擦擦”地削着树枝,摆明了没兴趣听他讲话。崇应彪不干了,阿姐竟然这次居然不骂自己莽撞无礼,刚刚在屋内情景演练了老半天的回怼之术都只能憋回肚子里,简直是胀得发慌,这个女人一定又是想到了这么个新方法来管束自己,可我聪明的崇应彪就不上这个当!
于是,崇应恩只觉得自己不理他反而让他更加得意了点,再次感叹隔岁如隔山,自己永远猜不透看着长大的小子每天在心里琢磨什么。
“我刚刚听人说了,你是跟殷郊对打受了伤,你说你就这么点毛没长齐的本事你跟那个疯子打什么,不要命。你还敢说我不要命。”
“我是误会姬发了,但他平时也没少找我麻烦,就这一次还抵不了他欠我的,我可不会和他道歉。”
“你别用他给的伤药,肯定不好用,还不如咱们从崇城带来的一半好。”
“……“
”擦擦擦,擦擦擦……”
“崇应恩,你不理我你高尚,你莫用小爷送你的匕首呀!!!”
崇应恩划完最后一刀,一块方形扁平切面整齐的薄木条就削好了,随意地把刀往旁边一抛,转身就要回房。崇应彪急得赶紧接住匕首,大步一迈就赶在姐姐走到房门前挡在她前面,双臂撑着门框,长腿也随着岔开,身高便降了几寸,正好和姐姐视线相持。他圆瞪着眼睛,倒是显得眼神不再那样阴毒,反而恢复了小时候做错了事还倔着不肯道歉的神情。崇应恩被挡住去路,还真不恼。今晚和他说了那番话之后,她只觉套在肩膀上多年的枷锁松开了,钥匙竟是一直尘封在自己心里。她突然多了些握力感,她好像可以抓得住自己的生命了。
所以她捏着手中木片的尾端,让其在早被磨砺得粗硬的五指间轮回翻转,面无表情地与崇应彪对视。
姐弟间的意识交战最终以姐姐的胜利告终。
崇应彪收回手,乖巧地握拳垂在两侧,低下总高高扬起的头颅,小声道:“我当年不是故意挑事。”
“什么?”不是,怎么突然又提当年了?你说的当年是哪年啊?我记得你年年挑事都多得数不清诶。
崇应彪没有回答,又闷又沙哑的声音继续说:
“我不是抢他们的玉佩才和他们打架的。那个玉佩本来就是我找父亲求来送给你的,是他们说你和母亲出身低贱,连见一眼这玉佩都不配,还摔在了地上,又污蔑是我不尊父不尊兄砸碎了东西,我才生气的,但也是他们先动的手……“
崇应恩恍然大悟,原来就是五年前让母亲急火攻心,夺了她性命的那次“挑事“啊。仔细想来,姐弟俩后来越发形同陌路,也是从那一年开始的。
事情的缘由的确不在意料之中,事实上,这些年崇应恩总靠“我不恨弟弟“这句话活着,直到最后在心里默念这五个字都成为了习惯,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见到弟弟时脑海中这重复无边的吵闹。但这一刻,她没感到什么惊讶,意外,愤怒,不解,没有去追问为什么你之前不解释,也没后悔之前没有主动去寻找真相。过去的遗憾太多了,不想在让它影响现在,崇应恩觉得有什么附骨之蛆挣扎着逃出她体内,让她骤然一身轻松。月光照在这家伙的脸上,叫她第一次看清弟弟下巴上青涩的小胡茬。不错,还真长大了。
崇应恩笑着拍拍弟弟的肩膀,把他往旁边推,径直走进房中,下了逐客令:
“臭小子,你姐我还没涂完药,快疼死了,没工夫跟你回忆当年。赶紧回去睡觉,过几天咱俩也去高台上比一场。“
2
没想到,今日这素来冷清的小营房还真热闹,送完一位烦人精,又来一个…不算烦人的家伙。
姬发从来不客套,钻进房里就自己抽了个矮凳坐在崇应恩对面。他腿长,缩在凳子上,膝盖都和肩膀一样高了。他一只手臂随意地搭在膝上,挠着头问着对面的女孩:“我本来都要睡了,还是殷郊让我再代他跟你道个歉。你是不知道他,心里过意不去又不肯自己来,有多烦人。我看现在也不晚就来了,没打扰你吧?”
崇应恩此时已经放下挽起的长发,头顶的两个三股辫还未拆,垂落在颊侧,显得俏皮。她半边脸被烛火照亮,姬发看清了她浓密的长睫。似乎是有些不自在,她总是不自觉地垂下眼睛,不去看他,可她眼睛一动,那黑色的睫羽就像振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