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外的空地上,挤满了好事的围观群众,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试图看清扶苏的脸。
而当事人陆昭压根没想到这些人是为他而来,还以为是古代人娱乐匮乏,竟把行刑当成一种打发时间的方式。
只是他们的眼睛怎么都往他头上看呢?陆昭摸着头顶的一圈纱布,不安地想。
陆昭假装淡定地走下了安车,负责审讯事宜的高廷尉赶紧上前迎接,将手里的竹简递上,恭敬道:“公子扶苏,四百四十六名诸生都在这名单里,请公子过目。”
“不用,高廷尉办事我放心。”扶苏没有接过竹简,他看向空地中央的大坑,以及大坑周围那一群被绑住的诸生,朝他们慢慢走了过去。
这四百多个人里,每一个的表情各不相同,有的骂骂咧咧一脸愤慨,有的状若惊恐向旁边的士卒乞求,更多的人则是麻木沉默,准备以安静的姿态,迎接他们的死亡。
见走来一个衣着华贵,头绕纱布的青年男子,在加上高廷尉毕恭毕敬的态度,很快就有聪明人反应过来。
“公子扶苏,你就是公子扶苏!”
此话一出,其他人也跟着转头,朝陆昭身上看去。
陆昭略微一点头,淡淡道:“正是。”
那些人显得更加激动,似乎要凑到扶苏跟前,但他们手脚都绑上了绳子,压根就动不了,挣扎不过是徒劳之举。但旁边的士卒手疾眼快,将神情激动的几人按趴在地上,并大声呵斥。
“动什么,给我老实点儿!”
扶苏道:“不必如此惊慌,松手。”
士卒面带犹豫看向了高廷尉,高廷尉赶紧道:“都听公子扶苏的,他们跑不了。”
陆昭走得更近了些,这些人之前算是饱读诗书的士人,在咸阳大牢关押了十几日后,个个仿佛脱了层皮,面黄肌瘦神情憔悴。陆昭问道:“你们可还有遗言?”
“公子扶苏求求您,我不想死!我上有老下有小,最小的孩子才一岁多。我要是死了,他们该怎么办啊!”
人群里的一名青年男子,激动地看向扶苏,脑袋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磕到地上。
面对死亡,没有人会不害怕。在他的眼里,面前的公子扶苏,是最后生还的希望。
但扶苏什么也做不了,陆昭看着那一双双含着期盼的眼神,听着那一句句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内心陷入了天人交战。
这些诵读孔子的诸生做错了吗?从始皇帝嬴政,以及维护秦朝稳定的角度来看,他们的言行确实不妥,是必须打压的对象。不管在哪个朝代,妄议皇帝和朝政都是重罪。始皇帝嬴政惩罚他们,并无过错。
但问题是,将四百多个人一并坑杀,未免过于简单粗暴,也过于残忍。
在理智上,陆昭深刻地明白,任何脱离时代背景,完全以现代人的认知观点,全面批判古人的行为,尤其是出于金字塔顶端的统治者,是一种浅薄的高傲。
事物的发展,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现代文明的发展,更是站在无数先辈的肩膀上,一点点实现的。
但在情感上,陆昭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经受过现代文明洗礼的他,很难认同将人的性命看做蝼蚁的行为。
见扶苏久久不说话,求情的人慢慢停下了。此刻,他们终于意识到,谁也救不了他们,身后的大坑就是他们唯一的归宿。
“有什么好求的!”年纪较大的儒生看透了一切,仰头长叹:“呜呼!我等虽死又何妨,他日泉下定见始皇帝和暴秦!”
高廷尉怒不可遏,直接上去给那人一脚,拔刀出鞘将刀刃抵在那人脖颈上:“你这逆贼,居然咒骂陛下和大秦!”
“哈哈哈!始皇帝妄想长生不老,结果被方士们玩弄于股掌之中,何其愚蠢。他还想传秦万世,我看不出十年,暴秦必......啊......”这人死到临头,已经没了任何顾忌。
高廷尉手起刀落,那人嘴里剩下的话,都化为一声惨痛的哀嚎,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一地,将脚下的泥土侵染成红褐色。
一滴鲜血溅撒到了扶苏的华美衣服上,分外扎眼。
陆昭一动不动,盯着衣服上的那滴鲜血,他张大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一股浓重的铁锈血味儿,飘到了陆昭的鼻尖,久久不散。刀剑和鲜血带来的巨大冲击,让他险些站立不稳。
身旁的宫侍连忙搀住扶苏,陆昭挥挥手,勉强道:“无碍。”
同样受到冲击的,还有在场的诸生。他们见死了一个同伴瞬间咬牙切齿,说起话来越发肆无忌惮,士卒们见谁开口就打谁。
眼见场面即将失控,陆昭觉得自己应该做一点什么。
“你们可是觉得自己无辜?”陆昭大声道质问诸生,见他们都不回答,扶苏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名青年,轻声道,“你觉得自己无辜吗?”
青年斩钉截铁道:“皇帝做得,为何我们议论不得?”
陆昭道:“我知道你们中大多数人都读过孔子,自是熟知儒家典籍。皇帝乃天子,尔等身为臣子,岂可妄议。若是人人如此,这样一来,天下岂不乱套。”
这话说得陆昭都有些脸红害臊,君臣父子那套完全就是封建社会的PUA把戏,用来压迫普通人的。但作为儒家弟子,在场的人可是深信不疑。要是一来就宣扬现代的自由平等观念,他这个大公子恐怕去的就不是上郡,而是房陵。
“可是......”儒生们若有所思,但又觉得扶苏说得不太对,想要开口反驳。
“而且卢生侯生欺骗陛下在先,二人见计划败露逃离秦宫。不仅如此,竟然还敢诋毁陛下。你们却借此事议论陛下,和那不忠不义的卢生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