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刹那间,司扇能明显感受到崔氏眼底掠过的担忧,她似笑非笑,素音清冷,“自被二郎赎身进府,我便知自己身处何地,只求真心换真心,我便不怕受苦受难,也从未有任何僭越之想,即便是昨儿被打断了腿,我也要爬过来,同主母说这句话——我虽烟花女子,自知贫寒低贱之身,得贵人相看救我于水火中,我感激涕零,愿一生在此,守在二郎身边,二郎能与主母永团圆,也是我的终生夙愿。”
崔氏也忘了自己是多久放司扇回去的,只见她身影绰约,一步一步返回文适身边,崔氏顿然明白些许她的话,一双眼闭,再忍不住的泪水忽地滑落下来。
闻二郎已醒,司扇大喜,忙让小厨房将熬好的花胶汤盛在小碗中,自顾端着汤往书房去。
“二郎。”司扇如莲轻移,轻唤他的爱称。
见是司扇进来,文适忙起身,急道:“你怎就下床过来了?可吃药了?你坐,你先坐——”文适看着她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言语柔意,“可好些了?”
司扇颔首,舀了口汤,“已然好了许多,二郎瞧我哪儿有不好的?快尝尝,才熬的花胶汤。”
文适呷了小口,甚觉心口发苦发酸,不过一夜之间,她似乎比从前更为淑静,猛得心口开始作痛,他紧紧攥着司扇的手,声音颤颤,“怪我,未许你名分,让旁人随意糟践,我已知告知给她们,此事不可再提,若有,打了卖了只管依你的意思,在我心里,你便是这院里的当家主母。”
文适所言“她们”,便是院里余下的通房,他能做到如此,司扇闻言,已是心满意足。
“方才见你还睡着,我便自个儿去了主母那儿,与我说了许多,主母不会赐我死,二郎一切宽心。”
“呸!什么死不死的好不吉利!若再有母亲院里的人过来,甭管拿谁,我都不依,你我二人已吃了酒,说一生便是一生。”
文适的话似糖,甜滋滋的往司扇心口闯,她喜欢看他为自己着急的模样,如她所言——真心对真心,大抵如此。
“噢再有——”司扇敛笑道:“乌枝的事,主母也同我讲了,二郎,听我一句话,她的丧事我替你去,你一个贵门公子哥,为一个外头戏子奔丧,哪儿像话?”
“好,好,都依你的。”文适知她受了难受了委屈,便是要天生的星星,只要开口,他也要依。
乌枝的丧事办得极快,司扇从崔氏处拿了丧钱同家牌,再有家中戏班的人,请了抬棺的,众人将乌枝葬在度玉山下某处空林。
没有哀乐,没有哭声,就如同方才卷来的丝丝缕缕的风,再睁眼时,便同风般,消失在人间。
碑前,燃着熊熊烈火,司扇将她所留不多的遗物一并烧去,此时她的手停在半空,正攥这一张绢帕。
一张枯黄的绢帕上,有汗渍,有墨痕,似不是墨痕,她细细一闻,原来是烧炭的炭灰,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
重圆诗
春意来,枝头叫。欲往桥,觅鸟笑。
天将晚,夜雨闹。见持伞,良人到。
你提笔,我铺墨。执君手,共携老。
……
许是绢帕太小,仅仅三行再无后文,乌枝会写字,是司扇自幼教与她的,后来进了戏班,班长要买新曲给她们唱,姊妹二人刚入戏班,正困顿时,无多的月钱,于是二人灵机一动,一人作了一首诗,唯妹妹乌枝写得极好,班长便请人谱了调,不曾想,在一次官宦公子的聚宴上,乌枝一唱而红,再无其他戏班有这样的荣光。
便是自那日起——司扇细细回想,四窜的火光在眸光里跳动,她于茶肆中,听闻妹妹近日名声大噪,一向被班长贬低才华不如妹妹的姐姐司扇,怔怔瞧怀中琵琶摔落在地,恰似这一摔,引在场江家二公子侧目,将她的后半生摔向侯门贵府。
待所有遗物化为灰烬,司扇终于起身,双腿传来的酸痛尚未发觉,她盯着面前熟悉的人,皆是从前戏班的人,噢还有班长,正埋首垂泪,他应是在场人中最伤心的吧,司扇想,而后她笑了笑,以“夺魁”之态,朝众人道:“走吧。”
众人从后门回了江家,迎面撞见晴雪过来。
晴雪见她面色春风,又想起前儿她才被罚一事,忽地明白了什么,于是和和气气道:“姐姐往哪儿处去?”
司扇转过身,“往主母那儿去,事完了还要复命呢。”
晴雪自知她所言何事,二人笑意浅浅,晴雪靠拢道:“咱一同去吧,我这会子得了空,去四姑娘那儿找沉香玩儿。”
待最后一抹半月香完,绿芜正要拿了出去净炉,清云见此,问她道:“欸——你这几日去瞧了沉香,她可好些了?”
绿芜撇了撇嘴,“去了次,想是还要过些时日吧。”言毕,便自顾跑出去了。
“这丫头,我是要吃她不成,跑那么快……唉也怪了,怎好好的,就犯了咳疾呢……”清云面露忧心,秋水见状,放下尘掸子,走过来慰道:“姑娘莫担心,等我这头事儿完了,我替姑娘去看看沉香。”
清云颔首,“你只同她讲,待病好了,我这有拟好的几首诗,还要她过来帮我瞧瞧呢!”
正说晴雪过来找人,沉香已然将房门紧闭,面色昏沉,似惶恐不安看着某样东西。
她盯着手中,攥着的绢帕上,抹了几行字。
定波·长相思⑨
一处相思两处浓,却闻月下君忧酒
十载春秋目探船,断愁未断把心嗅
绢帕一直被她藏匿在旧衣里,不曾让人发觉,再拿出来时,绢帕已然被丢进炉中,顿时灰飞烟灭。“长公子……”她盯着燃起的火光喃喃自语。
她忆起从前,缠着清云道:“姑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