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着眉的小婴孩面向相机。
这是一张很久以前的全家福了。岁月不断流逝，生活也在不断变化，当时的幸福被定格在方寸的相框里，似乎一切都未曾改变。可是相框之外，这个家庭早就破碎分离，昔日的幸福已不复存在。
门被敲响了，丁梧慌忙的把全家福塞到卧室床头柜里跑去开门。
女人的个子要比她高半头，棒球帽掩藏了她大部分面容，但是丁梧依旧在这片暗光里察觉对方上下打量的眼神。
“姐姐……”
多么陌生的称呼，在过去十五年间，她从未想道自己这样亲近的称呼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女人，更不会想道，自己的生活轨迹有朝一日会驶向这样的未知。
“嗯。”
她径直走进门里，参观起她家的几面白墙与几件为数不多的家具。
丁梧握紧了门把手，紧张的望向她的背影。
她们之间的关系太过尴尬，因为年龄的缘故，从外人来看她们不像是一对姐妹，倒像是一对母女。
在过去的时光里，她很少听过关于周琴的一切，母亲对她总是三言两语几句带过，丁梧只知道她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并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子，生活得怎么样，直到她在母亲临终之际哀哀哭泣时面前站立了一个孤单的人影，一抬头，是一个皱着眉头的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那正是低头凝视她的周琴。
丁梧忘不掉她初次望向自己的眼神，她敏锐的从中扑捉到愤怒，悲伤，以及与自己相同的茫然。
这一切的根源，都要追溯到很远很远之前了，远到丁梧还未出生的二十年前，远到周琴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十六岁时光。
周琴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拿起电视柜下的一张合影，原来是她的父母几年前去爬山时留下来的纪念，丁梧一见，心里忙叫不好，她没来得及把这些东西全部收拾起来，她知道它们不该被周琴看见。
“几年前照的？”周琴声音低沉。
“三四年前吧。”
周琴沉默了一会，接着问道：“他回来过吗？”
“……没有。”
丁梧听出其中几分讥讽的意味，只好把头转过去，继续收拾起“差不多”的行李。
“去哪了？”
“……不知道。”
丁梧知道周琴问的是她那心肠冷硬的父亲，那个承担够了高昂的医药费和受够了缠绵病榻的病人的折磨，一狠心之下抛妻弃女远走他乡的男人。
两滴眼泪啪嗒啪嗒的掉落在折叠整齐的裤子上，她快速的眨动眼睫，无声无息地把悲伤遮掩过去。
周琴放下相框，“你都收拾好了？”
“嗯。”她合上行李箱，拉上两边的拉链。
“那就走吧。”周琴简短道，上前替她拿起来其他的行李袋。
“碰！”钥匙被扭下来，丁梧最后一眼望向家门，上面被贴满了小广告，扭曲繁复如同一张张哭泣的面孔，看得让人难免伤心。
逢着下班的高峰期，车在路上一直堵着，时间接近八点时才缓缓驶进一处高档住宅区，周琴提着行李走在她前头，她的个子有一米七多，丁梧矮她一头，她望着灯火通明的楼房，忍住因紧张而砰砰跳动的心脏，跟在她身后。
“以后你就住在我家，房间都给你准备好了，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就跟我说。”周琴按下电梯键。
“我家里还有一个男孩，比你大一岁，上高二，你们俩好好相处就行了。”
电梯里，周琴呼出一口气，对丁梧叮嘱道。
丁梧攥紧了手心，小声的憋出了一句：“谢谢。”
她是真的感谢周琴，倘若不是她，此时此刻她说不定仍然在房子里饱尝家破人亡的空寂与悲伤。
周琴背对着她，许久都没有回复她，直到
电梯门打开，新的光亮充斥进来，她平静道：“不用谢我，这是你妈临终前的嘱托。”
不是“妈”，不是“我妈”，是“你妈”。
这个姐姐，多少对母亲是有些怨念与隔阂的。
周琴按响门铃，很快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你爸回来了吗？”
“没有，他刚才打电话过来说他今天要去应付酒局。”
陈治潼接过母亲手里的箱子，稀奇道：“这是谁的？”
周琴闪下身子换鞋，身后的女孩微微抬起眼帘，怯生生的望向他。
陈治潼屏住呼吸，愣愣地望着站在母亲身后的那人。她的刘海被潦草的挂在耳后，露出一张稚嫩温顺的面庞，嘴唇无措地抿着，暴露出她的惶恐不安。楼道里灯光微暗，他对上那一双暗含拘谨与哀伤的眸子，很快，对方又错开眼睛。
他的目光下落在她的校服上，上面的圆形彩色校徽和他的一模一样，中间都是一个尖形的铁塔，环绕着“淮城第一高级中学”八个大字。
是他？是那个眼睛亮亮的，意气风发的站在台上逆转最终结局的高二学长……丁梧余光瞄见他的脸，心头不禁一跳。
月亮升起来了，颜色渐渐发白，暖风从楼道的窗里吹进来，拂在两人的发梢与指尖。多么温良的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