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过来越走越热,地上全是黄沙,别说是马,就连人都受不了。
说明来由,驿长并不跟他多搭话,只干好自己的事。
张瑾见他端着草料,便上前帮忙:“大哥,您在这儿干了多长时间了?”
驿长撇他一眼:“两年。”
张瑾感叹:“那着实够久的。”
驿长把草料往马窖里一扔,嘀嘀咕咕往回走:“可不是,不过也待不了多久喽。”
张瑾跟上去:“此话怎讲?”
驿长叹口气,看着月光下的驿站:“你这一路过来,没发现越走越荒?这黄河水患,粮食全毁了,人要么饿死,要么往长安跑。我看呐,这皇帝老儿不拿百姓的命当命,也不拿当官的命当命,你去巴蜀就得过河,过完河又得度秦岭,这一路光是路途艰险不说,沿路的灾民都得把你的脚程拖上几日。朝廷不放粮,也没有银子可拿,我这驿站虽还能延个几日,往前走,可就没有喽。”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鸟落在洒满月华的树枝上,身形消瘦,叫声也颇为凄凉。
驿长把东西替他装上马:“我能做的已经做了。”
张瑾感激不尽,冲他抱拳:“多谢。”
天一亮,张瑾就骑上马走了。
沿路果然如那驿长所说,越走越荒芜。
成片的灾民驮着全部家当如蚂蚁一般行走在长路上,其中夹杂着几辆马车,但更多的是靠双脚。
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怀里瘦弱干枯的孩子,祈求贵人能给点干粮。老人躺在牛车上喘气,胸脯起伏缓慢,似乎随时都要离去。
这脚下是粗砺的黄沙,那一条灾民走过的路是暗红的,每走一步,都有血从磨破的双脚上渗出。
那该是怎样一副景象。
张瑾前生自觉并不奢侈,沈家也一贯秉持节俭之风,可每次宴席或是用食,菜肴总是铺满桌子,最后剩下许多被丢掉。哪怕是重生后成了低贱的监事,也从不曾担心饥饿问题。
不得以亲见不知其苦。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张瑾在这一刻,深觉自己只是一颗低贱到尘埃里的沙子,他连一个人都帮不了。
他只能偷偷塞给那些妇人小孩一些干粮。
生命在苦难面前如此渺小。
张瑾用马换了干粮,背着水壶,走在荒无人烟的小道上。前方则是他要跨的第二道城门。
靖武城。
还未走近,张瑾先看见城门下黑压压的一片灾民。和之前路上遇到的灾民一样,面黄肌瘦,脱力般椅倒在城门之下,遇到来人便求粮食。
城门大关,其上有官兵守着。
张瑾走至城门处,抬手就要敲城门。地上坐着的一位老朽见他动作,无力的摇摇头:“没用的,他们不会开城门。”
张瑾皱眉:“黄河水患,岂有把受灾百姓关于门外之理?圣上明令,各州府接应归置灾民,赈济救灾。”
老朽笑他天真:“天子一诺,早就不重要了,没有粮食,没有房屋,谁敢让灾民进去?我早知道是这样,便是走再远,哪怕是长安,也进不去那城门。罢了,便也不去凑那个热闹,不过是等死罢了。”
张瑾内心惊涛骇浪,如此,和草菅人命有何区别?
他高举敕书,简直是怒不可遏了:“圣上口谕!尔等还不速速接旨!”
城墙上有官兵匆匆去通报了一声,接着城门旁边的侧门缓缓打开,门后竟是站着无数持弓之人。
张瑾瞠目。
这是要造反吗!
穿着铠甲的将军走至门口:“臣等接旨,只是情况特殊,还望使者先行入城门。”
话音刚落,无数灾民同时朝这边涌来。
“城门!城门开了!”
“快进去,我们有救了!”
“快!”
在靠近侧门的瞬间,无数弓箭毫不留情射穿他们的身体。
那位将军站在门后,目光冷漠麻木。
张瑾疯了一般朝城内的士兵们喊:“不要放箭!不要放箭!他们都是我大萧的百姓!”
无人理会。
将军冷眼看着:“使者,你多耽搁一刻,便多死几人。”
张瑾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高大的城楼,涌动的灾民,持弓的士兵,如同这个朝代一样悲哀。
张瑾拿出了那块玉佩,却被某个灾民趁乱抢走了。
他只能在人群的推搡下靠近侧门,最后被士兵一把拉进去,侧门关闭。
张瑾恍若行尸走肉:“你,射杀百姓,是死罪。”
将军平静的道:“是,但我若让他们进来,这一城的百姓又该如何?”
他转身:“城内有太守府,使者自去寻找便是,此灾平息过后,我自会去请罪。”
张瑾看着他重新上了城楼,像一尊雕像般站在上面,面容坚硬冷静。
这位将军,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之时,又何曾想过,自己手里的剑有一日会指向自己保护之人。
这该死的朝代。
张瑾突觉恶心,不光是恶心这个虚伪的朝代,更恶心自己。
他就像这个朝代一样,在虚伪的面具下为沈家安排后路,为自己安排后路,却不曾回头看一眼这“太平盛世”是否还太平。
那些苦海中挣扎的百姓,那些将希望寄托在“明君贤臣”的百姓,被丢弃,被吞噬,连尸体都没有剩下。
可他在干什么?他在为那该死的皇帝该死的公主找破什子雪梨。
他是个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