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邑城,和睢阳并列的北方重镇,作为运河南部起点,有名的商贸之城,城西港口中,商贾云集,高桅林立,高大城墙彰显昔日的军事辉煌。 城墙上下,厮杀声震天,无边无际的浪荡军在围攻这座孤城。 一行人冲入军府,干邦彦将军在大厅中焦虑的等待,校尉满身血污,跟随他的几名亲兵也都是满身凝血,可见战事之惨烈,校尉进门便高喊,“将军,王偏将刚刚阵亡了,东门今日反复争夺了好几次了,不过还在我们手里。” “三天三夜了,还以为贼军力竭了那,没想到攻势更猛烈了。”干将军见到校尉和亲兵血染战袍,目露信任和欣赏,上前拍了拍校尉的肩膀,“好,师秀,浴血奋战,拼死不退,是我军中的好汉子,你现在就是偏将了。” “多谢将军提携。”钟师秀拜倒言谢,却是高兴不起来。 干将军迫不及待的问道:“封父和单父大营的人马过来了吗?” 钟师秀面色焦虑,“封父大营正往野王城汇集,最快十日才能抵达,单父大营的骑兵在陶唐城集结,最快四天后到达,北军骑兵正在赶来,最快也要五天。” 干将军更是焦虑,“这么说,最早的援军也要四天才能抵达?” 钟师秀言道:“这些贼军袭击粮草,拆毁桥梁,挖断道路,不停骚扰骑兵,单父大营的骑兵先锋在留古口已和贼军打起来了,拦截他们的是刘贼。” “刘贼兵马虽多,但战斗力不强。”干将军松了口气,戴上战盔。 看到干将军出门,钟师秀赶忙拦下来,“将军还是不要去了,现在贼军攻势猛烈,将军千金之躯,为大局考虑,还是不去的好。” “算了,师秀,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坐得住,等城破了,玉石俱焚罢了!哪里最危险,我们赶紧过去支援下。”干将军边走边说,“要是告之将士实情,怕没了斗志,就说坚守三天,就能等到援军。玩命抵抗三天后,也许贼寇自退,让大家知道,围攻的有沼泽蛟的人马,若是攻进城来,肯定屠城。” “东门快不行了。”钟师秀给将军牵过马来,“来时还在我们手中,贼军正在集结,又要准备进攻,他们把那里当做突破口了,估计现在又打起来了。” 干将军上马,带着百人的精悍亲兵队伍,督促众人跑步前去东门。 匡邑高大的城墙下,堆积着厚厚的尸体,数万尸体散发的尸臭冲天,成了苍蝇的乐园,硕大的绿头蝇嗡嗡的时聚时散,蛆虫正从七窍中钻进钻出。肿胀的尸体爆裂,将尸水迸溅的到处都是,发出的恶臭让城墙上的守军几欲作呕。 被恶臭熏得头昏脑涨,守城士兵将柴木和火把投向城墙下,尸油被引燃,发出瘆人的“吱吱”声,浓浓黑烟笼罩着上空。浪荡军连攻五天,伤亡过半了,依然是不死不休的攻势,两万筋疲力尽的守军也坚守了五天,剩了不到五千人。 双方都在强撑这最后一口气战斗,期待着对方轰然倒下。 干将军站在城头,看着抬着简易攻城梯而来的浪荡军,这些流民军有老有小,年纪大的五十多岁,年纪小的也就是十二三岁,现在双方都杀红了眼,不论年纪大小,统统赶往战场,这些毫无战斗经验,羸弱不堪的浪荡军不过是消耗对方的箭镞而已。他们身后跟着如狼似虎的督战队,这些督战队在队伍后面策马纵横,如有退却不战者,督战队毫不客气的上前斩落人头。这些浪荡军前几天不过是流民,为了一口饭,才投入到浪荡军中,可还没吃几天饱饭,迎接他们的就是赴死的战斗。 要不战死,要不饿死,他们知道自己凄惨的命运,声嘶力竭的呐喊让喉咙嘶哑,双眼带着癫狂,孱弱的躯体想踩烂这世间腐朽的一切,抬着攻城木梯,满是裂口的光脚踩着尸水,踏着腐烂的尸体前进。刚才饱餐一顿,算是死前最后的奖励。 干将军盯着抬梯的老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而来,粗糙脸上挂满了汗珠,即使轻便的云梯对他来说也太过于沉重了。本该颐养天年的老人,双眼浑浊,花白胡子上沾满了泥土,赤裸着上身,露出梯子样的肋骨,破布裹在腰间,随着奔跑摆动。深深的皱纹昭示着他经历的沧桑,长着厚厚老茧的双手说明他一生的辛苦耕作。 看到这里,干将军的心宛若被针刺一下,这些浪荡军对这些流民不知是仁慈还是残酷,若不收留老人,老人必死无疑,可浪荡军也不过是给他两天的饱饭,决然的让他前去赴死。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前几年还在辛苦劳作,供养着自己这些军人,却不想现在,他们竟然毫不犹豫的冲着自己而来,取走自己的性命。 一阵铺天盖地的箭雨射出,老人肩膀、小腹和大腿上中了数箭,可他依然毫无知觉的跟着队伍前进,走了几步后,“扑通”一声,栽倒在充满鲜血和尸水的地上,小腹上的箭镞穿过身体,老人痛苦在地上挣扎痉挛,后面的队伍却毫不犹豫的从他的尸首上践踏而过。一双双意图踩碎腐朽的双脚,却踩在了苦难上面! 今日的第十九次进攻,每过两刻钟,就有这样的一群队伍冲上来,相同的战法,相同的死亡,浪荡军毫不在乎,这些残破的流民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 “呜呜呜”的号角声响起,这是撤退的信号。这些老弱残兵如遇大赦,赶紧掉头而去,没有片刻的停留,而队伍后面的督战队也没有砍杀这些退兵。 夕阳西下,西天的晚霞如血般的鲜红,太阳急急落山,似乎连这位亘古永存的天神也不愿见到这充满了血腥、肮脏、腐臭、死亡和悲惨的人间地狱。 浪荡军抛下了近万尸体,黑压压的覆盖在东门城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