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这段久远的回忆,玄烨轻叹了一口气,从东亭手里接过来信一拆,里头除了尚家例行请安的折子,果不其然还有着一纸淑和公主的来信。
信上倒是也无太多多余的寒暄,一行帝后和美的简短祝福已经让玄烨很是激动了。毕竟这过去的许多年,一来是出嫁的女子行走来往多有不便,二来玄烨也理解这淑和姐姐心底或多或少的怨气,曾经亲密无间的姐弟竟这样因此渐渐断了音讯生分了。只是如今因了这举国皆知的大婚,做姐姐的到底还是未能按捺住这份诚挚的牵挂,略带别扭的也还是送上自己的祝福。
玄烨又是感动又是叹息,将信笺嘱咐东亭仔细收好,抬头看了看南方,不觉隐隐下定了一个决心,待朝中鳌拜的事情一了,另一件萦绕已久的大事也该慢慢筹划了......
夜暮时分,玄烨从书房出来,照旧往慈宁宫去给老祖宗请安。算着时辰是要比平日里晚一点,不过是成全自己一点小小的心思,只因听闻安亲王的别院并不算近,私心里觉得某人回宫复命的时间也该是晚上了。谁曾想路上竟撞到了正预备出宫回府的福全,算来算去到底还是错过了呀!玄烨自嘲的笑了笑,上前和福全打了个招呼,略聊了两句,知道他与苏麻二人此行收获颇丰,一时间心底倒也并没有什么意外。他很早就已经知道,身边的那个人,从来不仅仅只是一个平日里只知周全琐碎打理上下的普通宫人。
待走近慈宁宫,只见皇祖母正和苏茉尔姑姑在门前饶有兴致的摆弄花草。大玉儿听到脚步声一抬头,见是孙儿玄烨来了,忙指着手边一簇花儿朝孙儿招呼道:
“是玄烨呀,来来来,看看我这花儿如何?”
“呀!这□□开的可真好,朕记得宋时的大才子苏轼有词,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说的就该是夕阳西下的这菊花盛景了!”
“前些日子还瞧着你精神有些不济唯恐耽误了学业,如今能这样出口成章,看来近日的汉学功课还算没有落下,”太皇太后的目光仍留在菊花上,小心专注的喷洒了一点水在花苞上,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容:“其实这花儿呀,和人一样,一日缺了精进养分可都不成。苏茉尔,传一桌酒膳吧,今儿个我们祖孙尽可开怀。”
“老祖宗今天这么高兴?”玄烨微微有些意外,看皇祖母的神情更是大有如释重负之感。
“原以为入秋会有一场暴雨,影响庄稼收成,如今竟然自然消散,百姓能不高兴麽?”大玉儿抬头看了看天,笑得意味深长。
“那便真是天赐的福分了。”一旁的苏茉尔笑着接了一句,看了眼太皇太后身边日渐沉稳的皇帝,心下已是明白了几分。
大玉儿脸上的笑容不减,目光从菊花移上一重重金黄色的殿顶,她知道,连日来隐隐的担忧总算是渐渐落地了,眼前的好孩子呀,或许有他父亲的影子,却还是到底未让他失望。
大婚终于热热闹闹、隆重堂皇的举行了。诺大的京城,里里外外被装扮的花团锦簇,皇城里挂满了红灯彩绸,韶乐鼓吹从清晨撒到了夜晚,一切都很完满顺利,大清国于是有了一位皇后。
在这般的举国欢庆之下,皇帝身边的苏麻喇姑也迎来了一个难得的休憩日。其实大婚的前一日,苏茉尔姑姑就已经过来传过太皇太后的口谕,除了几个指导婚仪的嬷嬷,平日里玄烨近身的几个大宫女都被特许恩准在这一日不必再伺候在侧,毕竟这一天,无论是被宗族长辈兄弟环绕的皇帝新郎,还是宫外请来的命妇福晋们围着的芳仪皇后,他们的身边已经足够热闹。
苏麻见身边已有姐妹早早请旨出宫探亲,自己在宫外也无什么亲人,倒是新入宫相认的小石头,算起来已经有些日子未见到了,或许可以趁这次合宫庆祝的闲暇去探望一下。如此想定,轻轻关好了素日里起居的耳房房门,苏麻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并不愿意承认此行的另一个原因,是与回避那前世里隐隐约约的一重记忆有关。
和身后宫宇未散的热闹截然相反的方向,苏麻一个人提着一盏宫灯,缓缓的,静静的朝北走在通往侍卫所的长长甬道上。两旁宫墙矗立,头顶只露出窄窄的一道天幕,重重叠叠的楼台宫阙,仿佛也都随之深深陷落在这厚重的宫墙之下,而更远处漆黑的角落里,甚至能听到风轻轻的呜咽,像极了一声声无力的叹息。这样的感知不禁让苏麻打了个寒噤,眼前仿佛就突然浮现出好多故人的影子,温婉和顺的佟娘娘,安静解意的宁太妃,甚至还有当年一身荣宠却时常在无人处面露忧虑的董鄂氏......这个富丽堂皇的皇宫呀,过去曾有过贵人妃嫔,有过恩宠泪水,而自今日坤宁宫的那位中宫开始,这样的故事或许仍将继续......
新进的一队小宫女走过问礼,打断了这番胡思乱想,苏麻收住思绪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竟已走过了一段,不禁自嘲的笑了笑便再折返。好在没走几步便撞见了刚预备出门的小石头殷岩,原来这小子也早按捺不住想去找苏麻呢,只是皇宫这么大,小石头对规矩和宫室方位一无所知,若不是苏麻找来,还不知又该闯下怎样的祸事了。
进来院中,寻得一凉亭坐下,接着灯光月色,苏麻瞧那对面殷岩脸上的伤已好的差不多,知道是前几日自己托人送的伤药应是有效,大略放下了心。又问起平日里练武拳脚的事,听到殷岩和东亭带来的那些个外来户可算给了平日里安逸惯了的八旗侍卫们好一通教训,忍不住笑了。说起来这一批人一直是借着布库游戏的由头,苏麻很清楚这里头可是事关着玄烨对付鳌拜的大计,如今小有所成如何不欣喜呢,如此又和小石头唠了一些过去家常,眼看已经夜深,约莫着那边也该安置了,这才辞了人往回走去。
“苏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