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下意识便要上前,她见过阿苏勒这种状态。
这时候的他非常危险,需要有人在身旁安抚,否则随时会失去理智或是倒地不起。
宫仪拉住她,摇了摇头。
颜静龙带着一批亲卫匆匆忙忙赶过来,驱散了慌张的众人,他一个人叽里咕噜念叨了几句咒语,吕归尘安静下来。
小舟这才松了口气。
宫仪知道她是没法回去安心休息了,提议道:“要不,你去看看他?”
吕归尘躺在床榻上,整个人有些昏昏沉沉。
他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有人进了帐篷。
他此时不太想见人,尤其是女人。
于是他翻了个身,闷声道:“把东西放下,出去吧。”
“是。”
一声轻柔的应答,勾起他心底的异样感觉。
小舟转身离去,身后却传来急促的声音。
“等等!”
她心如鼓擂,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停下脚步。
“大君还有什么吩咐?”
隔着影影绰绰的帘幕,吕归尘皱了皱好看的眉毛,肯定地说:“你是东陆人。”
北陆蛮族羡慕东陆华族的繁华,是以贵族们都会学习东陆的语言文字和文化,大部分人都有一个东陆名字。
譬如吕归尘的阿爸叫做吕嵩,他的哥哥们也起了吕鹰扬和吕守愚这样的名字。
但这个婢女的声音,却太过正宗,没有任何后天学习的痕迹。
吕归尘想起南淮,想起天启城…
只有东陆的女子才会有这样自然而轻柔的语调。
小舟没有想到他如此敏锐,可现在还不是相见的时机。
于是她不卑不亢道:“是,前些日子才来到北陆。”
她拿起食盒,“大合萨特命我带些九云斋的果子,说是大君会喜欢。”
吕归尘心中一动,隔着帘幕接过食盒。
熟悉的名字,熟悉的香味,仿佛近在昨日,又久远的仿佛是前世的记忆。
在南淮城那段日子,他与姬野、羽然三人终日厮混,听戏跳板大枣子,羽然最爱吃九云斋的果子蜜饯,姬野每次惹她生气了便让自己帮忙买一盒,然后在校场演练结束后拿去哄羽然开心。
吕归尘本不爱吃甜食,但他很喜欢三个人一起打打闹闹无忧无虑的时光,所以连带着对那一口甜蜜也有了几分眷恋。
他拿起一颗糖渍乌梅放进嘴里,感受着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
先前吃时只觉得甜的发腻,现在却只品出来浓郁的酸。
吕归尘脑海中闪过一幅幅记忆的画面,心中温馨而酸楚。
姬野在大胤披甲为将,羽然在青州密林里禁锢了自由,而他在瀚州草原上为族人们而战。
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不舍得吃太多,小心地把食盒收起来,看了一眼帘幕后恭敬的婢女,随口问道:“你来自东陆哪个地方?”
脱口而出的天启被小舟咽了回去,怕他猜出什么,改口道“楚卫国。”
“楚卫啊…”
吕归尘的声音轻了许多,大胤诸侯国中,他最熟悉也最有感情的还是下唐。
但楚卫国,他也时常凝视地图上那一方小小的标点。
他记得,小舟的母亲就是楚卫国主。
那里原是她的故土。
想到这个名字,心里不由泛起涟漪,说不清是酸涩还是甜蜜。
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大胤现在是女帝当权,民间可有什么议论?”
“国家大事,不敢妄议。”
小舟巧妙地避开了问题。
“呵。”吕归尘低低地笑出声,似乎有些不悦,“女帝是你们楚卫国主血脉,我还以为你们会与有荣焉。”
小舟苦笑,身处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既会给母国带来荣耀,行差踏错,也可能会带来灭顶之灾。
“国主很是惦念陛下,寻常人家,只觉得骨肉分离乃人间至苦,所以,并不羡慕这样的荣耀。”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又符合人之常情。
吕归尘一时默然,又想到小舟自幼时起便在天启,人间至苦竟是早早尝到甚至习以为常,心中不免神伤。
小舟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安慰道:“世上有人生而庸碌,只求诸事圆满。也有人注定背负责任,舍一人而全天下。大君这样的身份,一定能体会这个道理。”
“你这番话,我倒是好像在哪里听过。”
吕归尘轻轻笑了。
笑意收敛之后,想起的是在南淮城初见小舟的那一面。
那时她说:“一个人的快乐,毕竟是庸碌的快乐。世子这样的人,是不可以庸碌的。”
她是如此通透大气的女子,远比他想象的要强大。
她可以为巩固朝堂,与百里家合作,将痴儿百里煜纳为皇夫。
可他却做不到,让一个不喜欢的蛮族女子住进金帐里。
他心疼小舟的牺牲,若是百里煜小时候没有生那一场怪病,现在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他姑且能做到默默祝福。
可他见过那个孩子,他身上流着下唐国王室的血脉,心智却永远停留在童年时,绝非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反而是需要小舟一辈子悉心照顾的责任。
吕归尘常常会想,如果自己当时被铁浮屠救离下唐时,带上小舟一起走,或是不说那番违心之语,两个人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世上没有如果,就算再来一次,他依然会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