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铁铮笑容和善,“说起令堂,当年老夫曾有幸为其把过脉,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苦,而上一代的事情,又何必牵连到下一代。”
薛厄恍然道:“绝症?”
“何止,天生带着多种绝症,药石罔顾。”庞铁铮叹气道:“令堂想为荣家做些什么,也可以理解。”
薛厄对原主父亲以及荣家当年的破事并不感兴趣,旧人旧事知道再多也无力改变,哪里有眼前的新鲜事来的刺激。
他随手捏起棋子,边落子边问道。
“庞公可知六月十一那天有何特殊之处?”
庞铁铮思索半晌,和大多数人回答的一样。
“想不出有何特殊,小友为何有此问?”
薛厄并未失望,他今日本就是来找庞铁铮解闷。
于是他也不急着走,左右手自己继续对局,一颗颗棋子落下声,再分心答道。
“近来我梦中被一往生之人纠缠,他自称罪人,却什么都不说,只每天晚上留给我一个数字,一天比一天少。数字尽头那日便是六月十一。”
庞铁铮望向不断变化的棋局微微一怔,随即煞有介事地捋了捋胡须:“天下间竟有此等奇事,每晚都能梦到?”
薛厄抬头看他一眼,“假的,具体情况不便细说,事情却是真的,怎么,庞公知道为何?”
“知道倒是未必敢称知道,不过老夫有个猜想,只是……”庞铁铮伸手点了点棋局,“适才光顾着同小友说话,没看清这残局头几子是怎么落得,想要麻烦小友在下一遍。”
薛厄手指捻动棋子,笑骂道:“怪不得你这老头忽然变得唧唧歪歪的,不都说医者仁心,你不关心我的烦恼,却只想着你的棋局。”
庞铁铮无辜道:“小友太性急了,这可不好。”
“小友小友的,这忘年交其实算是我被你占了便宜呢。”薛厄嘟囔了句,挥手扫下棋盘上的棋子。
庞铁铮见薛厄此举是答应了,连忙伸手跟着收子白字。
很快棋盘上呈现出薛厄来时庞铁铮苦思冥想的残局。
薛厄抬手轻落一子,残局瞬间起死回生。
庞铁铮盯着棋盘许久,长叹了一声。
他抬头对薛厄正色道。
“绝望的呼喊。”
薛厄不解其意的蹙眉。
庞铁铮继续道:“小友说那人自称罪人,能有多大的罪?既然有罪为何不愿说出来,既然不愿说出来又为何每日给小友留下数字。”
薛厄点点头,“这正是我疑惑的地方,曾经我尝试过,可那人宁可死了也不愿透露,才让我更加想不明白。”
庞铁铮微微一笑,更为笃定。
“所以我说那是绝望的呼喊,那罪定然是大到让人心生绝望,又无力挽回,他留下数字不是在和小友打哑谜,而是实在忍不住了,若不发出的绝望呼喊,若不留下数字,他会将自己憋疯。”
这是薛厄从未设想过的方向,他当即觉得豁然开朗。
“有点意思。”
薛厄站起身要走,庞铁铮连忙将他叫住。
“我给小友准备了补药,时间差不多了,等喝完再走吧。”
果然这时六子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过来,鼓着脸放到薛厄面前。
薛厄没想到庞铁铮竟然这么细心,承情重新坐下。
药铺里熬得汤药和荣家熬得汤药最大不同便是没有多加写调味的食材。
更何况熬药的六子巴不得薛厄再也不来,更是往里撒了点黄莲粉。
薛厄只抿了一口就微微蹙眉、
看在庞铁铮刚为他解惑的份上,他也不想在这药铺闹,于是面不改色的强行吞咽。
终于喝完了药,薛厄不禁感叹:“人活着不容易啊。”
庞铁铮正专注研究棋局,勉强分神应道:“如你这般着实不易。”
薛厄笑嘻嘻道:“看怎么比了,如‘我’这般,从小供到大的银子能养活多少人,而‘我’还活的这般没意思,不如早点一了百了,打水漂的钱也能送出去养活更多人。”
庞铁铮不禁抬头,还以为薛厄胡思乱想了什么,连忙劝道。
“人命万不可这样算啊。”
薛厄只是趁机笑话荣继玉,既然荣继玉认为自己是罪人,他就不客气的多打击打击。
没想到庞铁铮将他的话当真了,他便转而道:“老头别当真,我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我生在穷苦人家,就会大骂荣继玉浪费银子,应该分给我让我活,若我是荣继玉,哼哼,管他呢,饿死全天下的人我也要活。”
庞铁铮摸不准薛厄在开玩笑还是真这样想,只是劝道。
“还是有些不对,若世人都如你这样,哪还有舍己为民的好人了。”
“好人还是有的,我也遇到过不少。”薛厄脸上的笑意透出讥讽,“最可恨的便是那些好人,与他们相处久了才知道,不仅好处得不到,反而处处受牵连,还不如我这般想法过得快活。”
庞铁铮终于听出来薛厄这话仿佛都是冲着谁去的。
“小友遇人不淑?”
“何止!自己想活的人以为谁都同她一样,有的人好不容易死了,却还是不得安宁,被人从地底下挖出来重见天日!”
薛厄越说越气,耳旁又响起曾经被人挖掘尸体时日夜不停的铛铛声。
他用力垂下桌子,干脆站起身。
“我走了,老头,改天再来找你玩。”
庞铁铮听到后面已经全然不懂,他见薛厄大大步离开,无奈地摇了摇头,视线重新落到棋局上,面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