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团簇如云,暖风催得人醉。他撩着袍摆行在露水漫漫的青径中,微凉薄雾遮得前路茫茫,只闻得女郎的笑声,娇俏清脆,忽远忽近。
鹅黄的衣摆一闪而过,他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握,却只得到一片虚无。
“珠珠?”他喊她。
薄雾倏然如流云散尽,她著着初见之时那件散花如意云烟裙,笑眼盈盈,就站在他身侧。
小娘子的脸上藏不住心事,炽热而直接的偏爱安定了他于权力漩涡中逐渐失稳的心脏,她几乎不求回报的给予更令他生出更多的渴望,权势、财色、一人之下的尊贵,这些木讷的兄长生来就可拥有的东西,为什么他却要步步为营才能触到边末?
“楚郢哥哥!”她蹙着细眉,伸手把住了他的手臂,娇声连连,“你怎么不说话啊?你给我做一只老鹰纸鸢好不好!等天儿放晴了,咱们一同去放!”
少年的影子映在清澈的瞳孔,水润润的明眸满是倾慕爱恋,这才是他的珠珠。
她会昂着脑袋来看他,这个帝国最尊贵的公主,骄傲如同芙蓉般的女郎,甘愿仰视他。
在这一刻,他或许也有过真心,想要许她一个不虚本家的锦绣前景。
“好!”他将温润柔软的小手紧紧握进掌中,在群狼环伺的困境中,终于找到了最好的出路。
小娘子长睫微颤,白皙的耳根染上绯霞,她垂下眼波,声线略略沉寂,“可阿随说,咱们回荆西之后,你对我并不好,还将我锁进牢里呢?”
荒谬!楚郢急忙握着她的肩膀,两只深邃的眸子认真地望着她,“怎会,珠珠,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绝不会负你分毫!”
“真的?”宣宁抬起头,唇角压平,沉静如湖的眼中盛满了厌恶与冷落,“可是阿随说,这是上天的征兆,要让他阻止我嫁给你。楚郢,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在骗我?”
“没有,我绝没有骗你。”他慌忙否认,可对面的女郎却不为所动,甚至渐渐挑起了眉梢,骄矜的面上都是探究的神色。
她说,“你给我的诗、给我的信,都是江照写的。你给我的信物,也都是我不喜爱的花纹,楚郢,你把我当做踏板我不怪你,可你为什么要把我关在牢里?”
“我不会的,你别听萧且随那个纨绔子瞎说好不好?”
宣宁登时甩开了他的手,横眉冷对,大声呵斥他,“我不许你这样说他!你算什么东西,荆西蛮子,若不是你阿兄死了,轮得到你做大节度使么!阿随和我一同长大,你说他是纨绔,岂不是如同在骂本宫!”
此番行迹,就和从前她为了他斥责萧且随一模一样,如今推力反噬,终于轮到他与宣宁渐行渐远了。
“他从小就护着我,朝夕相伴,他不是会胡说八道的人,我肯定是信他的!”
再也压不住的心火熊熊燃烧,楚郢失了分寸,狠狠按她在廊柱上,倾身相覆,小娘子卯足了劲地挣扎,她的鬓发散乱了,抓挠踢踹无一不用尽全力,可她只是个娇小的女郎,他按住她,就如同制住一只柔软的小猫。
她失措的声音又尖又细,大声抗拒着,“你敢!你敢!”
“楚粢!你放肆!”
尖锐的声线刺中了内心最龌龊的打算,楚郢浑身僵硬,像从头上浇下了冷凌的冰霜,冻在那不能动弹。
去岁他来长安,正是二叔亲自送他,在紫宸殿高高的台阶上,他看见了那只骄矜的小黄莺,她站在一众女郎之中,可任谁一眼望去,都必定会将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身上。
倾城玉色不足言绘她的姿容,她的光芒足以周遭一切事物都衬为黯淡,人间哪得这样的尤物,或许只有去到九天仙境,才可寻着这样美貌的女郎。
她好奇地垂眼看过来,目光在他面上一掠而过,没有多停留半分。
可二叔却面不改色地侧倾过来,轻言道,“把她带回荆西,我许你三分兵权。”
这件秘辛重得像一座山,压得他无法呼吸。
而那女郎隔了老远,却仿佛听见了他们的密语,俯在明黄身影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官家严厉桀骜的眉头渐渐紧蹙,定定地望过来。
楚郢抚住剧烈起伏的胸膛,终于从万劫不复的梦魇中睁开眼。
双手因恐惧而震悚着,他哆嗦着起身,却一脚踩在了轻垂的软纱,险些摔倒在地,他没来得及穿鞋,在黑暗中摸索到圆桌旁。
陈茶已经冰冷,他不管不顾仰头将它一饮而尽,苦涩在舌尖炸开,刺骨的寒冷顺着喉咙一路向下,滚烫热烈的心脏才得以平息悸动,他抚住额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来人。”
原来外间月色如此黯淡,朦胧的光从半开的门扉倾斜,奴仆躬身进来点燃了灯。
清俊的面孔阴沉着,半明半灭的烛火照在侧脸,平添几分诡异。
楚郢眯着眼,问道,“听说萧且随这些天整日整夜呆在北衙窑坑,他在做什么?”
参事道,“萧世子带去不少珐琅和琉璃,听咱们的人说,他在修补一柄琉璃彩折花菱镜。”
楚郢了然,是宣宁时常把玩的那柄镜子,他早打听过,知道那是萧且随的手作,大竺的琉璃,锤炼百回的珐琅,镜后还雕着他葛园的银杏叶纹样。
他也曾送过一柄类似的镜子过去,可却没见过她带着。
楚郢冷笑一声,眼底划过一丝诡异的光,“我倒听说,烧窑的地儿长久地燃着火,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意外’发生。”
参事抬眼过去,见到自家郎君缓缓将双手舒展,斜靠在椅上,嘴角扬起一个冷冷的弧度,一阵凉风吹拂,烛火摇晃,映在墙上的高大的身影扭曲着张牙舞爪,如同山魅。
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