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平康坊彩灯千盏,脂粉香气顺着小河飘荡,整个南曲楼阁都笼进了醉梦朦胧,雅阁中琴音袅袅,窗外游船上的花娘半袖轻挽,摇着折扇,也学那说书人讲故事,一把温润的嗓音嘹亮清脆。
“…九娘生来便得享泼天富贵,哪懂人心龌龊,她只道张生独来长安,孤苦无依,怀才难遇,却不知手中的诗笺非张生亲笔,张生为财为色,从古诗文中堆砌抄录,纸上四行墨迹,并无一字真心。杏花疏影,照得那绝色娘子容光倩影,她捧着那悼诗再三阅读,愈看愈觉张生情深意切,动摇间一颗痴心错付,终于决定要禀告了父亲,要与那满嘴谎言的穷书生厮守终生。”
说罢一拍惊木,半旧的锦云条案抖了三抖,身旁一小娘子俯耳几声,那花娘微微一愣,轻慢地往楼阁上瞟去一眼,随后慢悠悠地端起杯盏,叹了口,“各位看官对不住,今日便到这儿,预知后事如何,且听明日分解!”
又说到精彩处便没了,听众们一阵唏嘘下各自散去。长安城近日里流传着这个话本,名为《庶姐代嫁》,明面上是讲穷书生为攀附富贵,接连在集会上边勾搭富家娘子,却不慎闯了个乌龙,同时诓骗到两姐妹。
长安城是什么地方,一点儿风吹草动便是人尽皆知。暗结珠胎的庶姐、不谙世事的富贵娘子、朝三暮四的穷小子,这些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有贵女们发现,这话本中的诗文句子,文风与那楚世子一无二异。
这可不就对上了么,楚世子确实有几月都未曾作出新诗了,市井间渐渐传出他曾有代笔的传言,长安儿郎们乐得看这热闹,由着这出戏愈演愈烈。
花娘被领进了暖阁,紫藤竹帘轻响,抱着琴的娘子躬身退出内间,与花娘错身而过,低声提醒道:“贵不可言,万事小心。”
小小的隔间里左右各站着两个魁梧的武人,贵人隐匿在三牒屏后,他的声音冰冷庄重,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这个故事,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花娘皇亲国戚见得多了,并不胆怯,她向侍女拿了册子,福身道,“故事印在话本子上,奴并不认识著者,近日它流传甚广,奴便选它来说,若有不妥之处,还请郎君明言。”
一旁的随从取了册子递回屏风里边,花娘垂着眼睛看着,那随从穿戴端正,曳袍上绣着云纹,不似一般富贵人家。
不多时,里边传来几道翻书的沙沙声,长久的沉默之后,那男子总算开口,“书留下,今日之事不与外人道,有你的好处。”
说罢,白面的年轻随从绕过屏风,将一锭金子放在花娘手心。
花娘垂眸看着金子,再三道谢退出了内间。
三千灯盏映照霞空,花娘绕过喧闹沸反的前院,在后厨拎着泔水桶,沿着墙角黑影快步走到烟雨楼的围楼下,一堵朱墙之隔,里边酒肉笙歌,外边褴褛死骨。衣衫破烂的流民们三三两两徘徊在喧嚣灯夜外,像是这盛世长安见不得光的暗疮,丑陋,又连着血肉。
花姐昂首看了看,哗啦一声将厨余秽物倒在地上,乞丐们一拥而上,在无人在意的角落,一人接过了花娘手中的纸条,匆匆往永宁坊的方向去了。
“告诉先生,花娘幸不辱命。”
——
月明风清,长安一百零八坊坊门紧闭,宵禁中的通义坊街道萧然阒静,软甲金吾卫们马前搁着防风灯笼,缓慢有序地巡视。
飞檐下的身影贴住边角的黑暗,侧过耳朵去听那几个金吾的低语,等声响消失在拐角,黑影才轻轻扭动了一下,影子分做两份,是魁梧的男子怀中钻出个乌鬓蓬松的娘子,宣宁探着脑袋,悄声问道:“走了?”
卫缺点了点头,低声道:“我们走。”他将那小娘子捞在臂间,足下疾驰,没两下便跃过坊门,窜进了矮蔷薇后边贴着封条的屋子。
裴四传信,说细犬一路从崇仁坊奔到此间便不再动弹,宣宁回想起那日勒雪骢的异常,突然神光一闪,想起在葛园时,萧且随曾展示给她看的机关密室。
不良人已经接管了“通义坊刺公主案”,此间的尸首都被拖进衙门快班亟待检验,地上没有打扫过,血液凝固的臭味吸引了不少虫蚊蚁兽。
甫一开门,嗡嗡几只血蝇直直地往人脑袋上撞,宣宁捂住口鼻,看卫缺从怀中取出个萤折,拆开点燃后,只有微弱的萤光一点,堪堪照亮方寸,倒不引人怀疑。
此间污秽与腥臭催人呕吐,宣宁已顾不上手下干净与否,拿着那萤折往书案摸过去,见到案几下卧着个明前青瓮,她将里面的画卷一一小心拿出,又侧着身子往下探。
坚硬冰冷的圆弧机关卡啦一响,卫缺抬头望去,向宣宁说道:“殿下,再转。”
宣宁手下用力,机械的钝声连串儿响起,卫缺听声辩位,很快走到床榻间,一掀被褥,下边果然另有乾坤。
机关拧到最右边,床板下露出长而深的甬道,里头隐有亮光,小娘子莹白的小脸上有些许惊喜,“你在外头守着,别让人把咱们关在下头!”宣宁嘱咐着,“若是有危险,本宫会喊你!”
沿着阶梯一路往下,宣宁感受到了内心深处不属于她的恐慌,大概李意如无法接受走进这样的狭窄的密室,宣宁安慰道:“没事,你先歇息吧,我去找他!”
李意如点头,不再勉强自己,两眼一闭,没入识海中消失不见。
方才匆忙,以木簪固住的乌发有些乱了,热汗沾湿鬓间,她素手轻挽,将凌乱的碎发都拢进了耳后。
宣宁今日特意换上了轻便的男装,玄色窄袖的缺跨袍虽不为她所喜,可胜在方便夜行,她素爱穿颜色光鲜的衣衫,上一回穿着玄衣已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
密室不大,踏下台阶一眼就能望到底,石桌上的茶盏下压着纸张和见血的绷带,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