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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眠屋顶(1 / 2)

当她独自躺在天花板上的时候,心想:身为女人真是太好了,尽可以抱怨、鞭挞、辱骂,暴力相向,反正有那么多男人可以压迫。

商会宴请时,对家笑她贫瘠的土地不长谷子,她脸上笑着,用力掴了硬跟来的二丈夫一巴掌。

少吃咸鱼少口干,你就是轻贱,什么烂东西都要咀嚼。

回到家,二丈夫还哆嗦着解释,您老骂我木鱼脑袋,大夫说的,吃鱼补脑,奴……

夫人嫌烦。家仆排成一排,跪的都是男仆。只有这时,他们才能从扫炉,做饭,抹灰这种琐事中解脱,来到台前窥见世界表面的华绮,跪一下有什么不可呢?而女人,无论主仆,都太骄傲,自然不肯轻易折节的。夫人走过,埋着的头颅一颗颗升起,像风吹过一片向阳花田。

这是什么时代?颠倒的时代喽。睡在天花板而不是地上的时代喽,不存在的时代喽。女人可以怀孕,男人也可以怀孕的时代喽。男人的眼泪比钱还不值钱的时代喽。

这两样,夫人都是要多少有多少。

她们家本身是开钱庄的嘛。

男人,她是玩得起的,但大同小异的玩意儿,何必都弄进家?就像当季水果,图个新鲜就行了。大丈夫倒希望把金府弄成展览馆,可夫人的宗旨是,金府不养闲人。这些年统共有两个男人何其幸运:十三年前第一个,后来有了第二三四五……个,可没一个能给这家添丁,她又把他们一个个赶跑了,除了头一个和第七个。这是他们的不幸,也是她的不幸。

若不是为了孩子,这年岁,为什么结婚呢?是想忆苦思甜吗?

这个时代,日夜是颠倒的,但总有些东西是永恒的,比如对子孙的渴求。

来参加她四十寿宴的人,不是自己大着肚子,就是身边男人大着肚子。看来,再有钱权,唯怀孕不可控制,唯生育最公平,再有钱权,也躲不过遭难。想到就觉得可笑。怀孕分娩,自然现象,有必要美化得那样夸张吗?什么神圣体验,什么甜蜜忧愁,什么使生命完整,这么说,孩子是人生的补丁喽?我们生而破碎,用孩子来修修补补?过度的强调责任,对大人和孩子都是沉重的负担。

也因为无子,她的两个丈夫陪着笑,站在她身后,仿佛两个戴枷的罪人,在一屋得了大肚病的人群里,倒也鹤立鸡群。她心里有一丝快慰。但对家抚起她山一样的肚子时,她的笑容就消失了。和玉钱庄的玉柱在母亲肚子里就是对手,连出生都赢她半柱□□夫的她,唯独在这件事上,输得肝脑涂地,她不甘心。

大丈夫是金钱庄话事人 ——金顶天夫人,九架马车从正门拉进金府的原配,后来的进的不是偏门,就是没门。

喜欢一朵花,摘下来慢慢欣赏便是,用不着把它移植到家里的盆栽里。在夫人看来,男人就是这么花里胡哨的东西。

他们是少年夫妻,在大丈夫花一般新鲜的年纪,他们曾经如胶似漆,如今那浓情蜜意的日子随着大丈夫青春远去。

原配成了怨胚。

钱庄的新分号开张了,大丈夫跑去钱庄上白工,只为了夫人那倩影几抹。

进宝姐好。

大丈夫给夫人的贴身女仆施一礼,进了后面账房。

钱庄分借、存两部,一东一西。

大丈夫最多帮忙看账,客人是绝不肯收男人的手碰过的钱的,绝对的不吉,不如女人可靠。

这天,大丈夫一进门,吓了一跳,以为是二十年前的自己迎面走来了。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晚上梳洗时,大丈夫还想起那人的事,他多像我,不如当年的我,更像现在的我。

那天,一大早,姐姐自在就问柳夏,见她的麻布包袱没有。

柳夏头也不抬地问,里面放什么的?

盘店的钱。姐姐十分焦急,这么多年攒的。

我去。柳夏放下书。

哪里?

找你的养婿钱。

都说是做生意的钱!再提招赘压制不住我的铁拳了啊!

柳夏被一拳揍出家门。

赌坊、艺馆都没有找到父亲。那就在钱庄了。

那儿的伙计正往外轰人。

我们没找你,你倒上门了。

我们是赚钱的,不是做慈善的。

还借?我们夫人对你还不够仁慈吗?念在过去我们两家……另一个伙计搡她一把,这伙计抿抿嘴,好歹曾是个读书人。走吧。别丢肚里知识的脸。

看见父亲弓腰搭背地给对方作揖,柳夏觉得心都揪紧了。

去年的账早该清了,若是玉钱庄,哼哼……我们明天去你家拿钱。否则,小心你女儿。

提到女儿,吾步逍遥才慌了神,别动我女儿,我就这一个闺女,吾家还要靠她传宗接代呢。要是她有事,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母亲,大姐们,你们行行好……

这么着,我现在实在拿不出来,这么着,您再借我俩,要是翻了本儿……

输了呢?这方法要能成,你不会在这儿,我们金钱庄也不会在这儿了。

这么着,吾步逍遥牙一咬,我还有个儿子。

爹。柳夏跑过去扶他,但爹不起来,反拽着他一道跪下,快给老姐姐们磕头,求姐姐们对我们开开恩。

这你儿子?一伙计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长挺好。

还有些面熟。艺馆做事?

我可是正经读书人。柳夏讨厌她们的目光,好像在称掂他有几斤几两。

这不就是了,让你儿子去艺馆挂牌,咱们一定捧场,伙计们嬉笑着,相互挤挤眼睛,到时候成了像望女一样的红牌,钱不要多少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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