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开着没关,山风吹得房内火烛噼啪一声响,焰花晃了一下,宁昭一直没看这边,这才走过来,关窗,目光无意划过坐在桌边的燕行。
不由愣了一瞬。
燕行放下方才翘着二郎腿,一副对这小地方哪哪都不满的大爷坐姿,低眉垂眼,眸光沿笔挺的鼻梁下落,薄唇紧紧抿着,手中端着飘着叶渣的陈茶,视死如归地又喝了一口。
记忆中,这家伙一直是副笑里藏刀,趾高气昂的样子,现下似‘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地认命了。
宁昭眨了眨眼,眸光闪烁。
——不错!
——就这么折磨他!
“陈茶都喝这么起劲、你有这么渴吗?还是被夺舍了?这小二也真是的,客走了连茶也不倒倒,瞧着起码得放两三天了。”
她竭力压住唇角,快步嫌弃地拎起茶壶出门。
“等着,楼下有井,我打壶水来。”
刚转身夺门而出,肩膀便开始轻轻抖动。
燕行听见笑声,没忍住飞去两个眼刀,幽幽问:“……你是不是在笑。”
“错觉、错觉!”
背后顿感一阵凉飕飕的,如芒在背,不用回头就知道燕行锐利的眸光若能化剑,准能将自己捅个对穿,宁昭赶紧加快脚步。
壶中装了个半满。
夜里,万户无声。
踏过客栈长廊时,宁昭听见风拂过竹竿挑晾干的黄纸,哗啦啦的声响,转头,倚靠着栏杆,向声响传来方向看去。
此夜月朗星稀,隔壁小作坊将一排排黄纸挂在坊内,微风吹过,有淡淡的草浆味弥漫。
统领箓城镇守蜃龙的墨家,以符箓之术扬名仙门百家。
因镇妖王遗骨需人气镇压,万年前,墨家携一部分百姓迁来雾阴岭,繁衍生息,至今城中大半仍是凡人。墨家信奉以诚挚匠心所制笔墨,用来绘符效用更佳,故而城中最多的行当便是以制墨,制纸。
她正想着‘这样一座瞧起来平静安宁的小城,能有什么大祸临头’时,忽然听到背后一段压低声音,鬼鬼祟祟的对话。
一个男声:“说好了,明日我们这几个名额可以给你。”
另一个男声:“这是一部分酬金,事后必再有答谢。”
房门贴着隔音符,声音十分模糊不清。
答谢?
炼成后天邪祟后宁昭耳聪目明不少,听到这,她立马竖起耳朵,暗中挪步靠近背后的厢房,贴着紧闭的房门门,探手在窗纸上偷偷戳破一个小洞。
往里一瞥,只见房内人影重重,背对房门的人挡住视线,伴随着银子碰撞声,两个人颇有股狼狈为奸意味地凑到一起。
暗中偷窥了一会,宁昭想明白了。
黄牛党!
暗中利用箓城好心牟利。
宁昭这小暴脾气,哪里能忍?
大门被咣当一声踹开,宁昭向内迈一步,手中弯刀铮鸣,中气十足:“别动、劫恶济贫!你们见不得光的交易我都听见了,想要封口,交出百两雪花银!”
“娘啊!”
“谁是恶了??”
屋内或坐或立的年轻修士们吓了一跳,一阵手忙脚乱地掷出兵器后,为首的黑瘦弟子眯起眼,莫名觉得这人影,声音行事作风都很熟悉。
屋内烛火火光照亮绯刀刀刃,银亮的刀面上,流转出血般的绯色。
——世间仅有一把流光过刃,能映出绯色的神兵。
黑瘦弟子回头望了一眼桌上不久前刚刻好,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的牌位,又僵硬地扭头望向杀入屋内,来者不善的女修,颤声问:“大师姐?你咋还没死呢??”
“……”
宁昭呛得当场咳了声,一派严肃的面皮险些没绷住。
谁是你大师姐,恶拒、别乱攀亲——等等?
等再定睛多看了两眼,宁昭眼皮一跳,为首黑瘦弟子一副浓眉大眼,再四下张望,除了个阵师模样的交易人外,竟全都是眼熟的面孔。
“伏重峦??”
劫恶济己劫到自家人头上了。
宁昭心里险些没骂出来,瞳孔地震:“你们越来越无法无天了、黄牛都敢当?”
两两相望,唯余震惊。
“大师姐、我可以解释的!快、赶紧拿回去!”
伏重峦背脊做贼心虚地一僵,飞快将口袋里的银子掏出来,努力塞回一旁茫然站立的阵师手中。
“都说好了、还还给我做什么?”
刚踢开门闯进来的杀星眸光冷锐,盯着两人推来推去的‘赃款’,年轻阵师吓得连忙甩手撇清关系,瞪伏重峦,眼里写满‘你这厮休想祸水东引害我’。
宁昭默默手腕翻转,提刀指着伏重峦,痛心疾首道:“不必多说,伏重峦,玄光宗这一代弟子就数你最有主意,今夜之事定然出自你的指使,我便教你什么叫做人的基本道德!”
“误会、误会啊!”
眼见情况不妙,绯刀就要抽自己身上了,伏重峦头皮一紧,顿时顾不上三七二十一,扭头眼角余光一扫紧闭的窗户,扒开其它师弟师妹们,单手手肘猛地撞开窗,扶着窗檐猫腰纵身一跃窜了出去,动作一气呵成。
窗不过二层楼高,伏重峦稳稳落地后,黑洞洞巷子里四下一望,随便找个方向撒腿就跑。
“还敢跑?”
宁昭紧随其后翻出窗,追得飞快。
“你现在停下我可以少抽你两刀!”
“我是冤枉的!”
安静巷子里,就听自己和大师姐越来越近的夺命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