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绯袍男人长得是极好看的,五官端正大气却面若寒霜拒人千里,他一袭官服穿戴整齐一丝不苟,举止雅逸风姿卓卓又带着威仪,倒是颇具雅士风骨。
薛翎月主动行礼道:“张少卿。”
绯袍官服说明男人是四品大理寺少卿,再叠加上惊才风逸、不苟言笑、傲然独立三点,不是冷面判官张凌澈是谁?
张凌澈的目光也定在薛翎月身上,薄唇轻抿,并未应答。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她绝非案内人。
坟包简陋,说明事主家境不会太好,这里其他三人皆着布衣,唯有此女虽是素衣,却打扮得体;其他人是久经劳作之姿,此女仪容高贵,并不相符。
张凌澈不咸不淡道:“薛小娘子。”
“少卿如何得知?”薛翎月对于张凌澈能够认出自己,并不意外,她之所以问,只是想听听张凌澈的推理。
“你衣服上的暗纹绣图,是洛州流行的牡丹花样式;你手中的油纸伞,是江南烟雨阁所制;你认得我。”
薛翎月于及笄之年从官为政,先任钱塘县判佐,后调任洛州司马,又在太平公主的举荐下上调大理寺,所以她身上有这两地之物便不足为奇。
张凌澈没说的是,薛翎月手中的油纸伞多处磨损,有些年头了。
“这不能说明什么,这些在长安城也能买的到。”薛翎月说完顿了顿道:“冷面判官的名声都已经传遍各个州郡。”
“你的伞面。”
张凌澈一说,薛翎月便明白了,明白了冷面判官果然名不虚传。
江南与两都气候不同,她的伞面在江南长期被雨水滋润,桐油发亮,而后随着她到了洛洲,伞面便开始龟裂收缩,形成了特殊的纹路。
薛翎月抬眸淡言道:“既然少卿识得我的身份,为何不称呼我为薛少卿,反倒叫我薛小娘子?”
薛翎月既有官职,张凌澈却不以官职相称,这只能说明张凌澈不认可她。
一旁的大理寺丞横眉道:“你个小娘子怎么跟少卿说话?”
薛翎月不卑不亢道:“我与张少卿平级,于情于理,你们都该称呼我为少卿。”
“你不过是个太平公主讨来的斜封官,怎么配和张少卿比?”
大理寺丞是个年轻人,叫万学正,年轻人直言不讳,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别说张凌澈,任哪个寒窗苦读上来的官员都瞧不起这不堂不正的斜封官。
谁人不知,韦后及太平、安乐、长宁诸位公主依势用事,贪贿受赇,别于侧门降墨敕,斜封付中书授官,号“斜封官”。
只要花三十万钱,就可以买一个官。
面对众人的鄙夷,薛翎月不恼,反问道:“证据?”
“谁不知道你是太平公主的侄女?”
“所以?”
原本义愤填膺的万学正被薛翎月几句话堵的哑口无言,偏偏这薛翎月十分平静,仿佛说的事情和她一点关系没有,倒显得他无理了。
“查案。”张凌澈一声便结束了这场同僚交流。
薛翎月见大理寺来人了,二话不说便卷起衣袖,准备下坟。
万学正正要出言阻止,张凌澈一伸手,便由着薛翎月将伞收在一旁,脱下幂篱,手撑在泥地里跳了下去,动作灵巧得像只小雀。
一看就没少下坟。
没了幂篱遮挡,薛翎月的花容展现无遗,引得众人惊叹,唯有张凌澈静静看着薛翎月那双白靴彻底没入泥水中,一下就被泡成了黄色,冷寂的雨水漱漱扑入她雪瓷般的面庞,湿漉漉的墨发垂在玉颈上,却仍让他想起一个词。
纤尘不染。
虽于坟中,土不著足,随岚风来,吹破土山,令散为尘,乃至一尘不著。
“少卿,咱们还没核验她的身份,就这么让她下去了?”
“不必了,她就是薛翎月。”张凌澈声音缥缈,却尘埃落定。
这般奇女子,世间再无其二。
不多会,薛翎月以手捻土,放在鼻前嗅了嗅,辨认道:“新土。”
张凌澈与薛翎月四目相对,雨珠从她卷翘的长睫坠落,划过凉得微红的脸颊。
张凌澈转过脸去,看向慌慌张张的范氏一家,声音清冷的也如这寒雨一般。
“伪报盗墓案,押回大理寺受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