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之间满是嘲讽。
一时之间,大家议论纷纷。有说方岱不要脸的、有说临娘身世凄苦的,也有在里面浑水摸鱼、混淆试听说方二小子也不该拿这钱的,也有冷眼旁观,随声附和的。
漫天的言语似要把这天都挤破了似的。
方二支起的身子弯下了些,眼神也暗了暗,扯了扯嘴角似要说写什么,终是低着头沉默了下来。
挤在人堆里的铁蛋一直小声地说道:“不是这样的,方二可聪明了,他会读书,还会写诗呢。”他只觉得大人的话让他有些害怕,明明这钱就是方二她娘留给他的,他爹本不该抢的。
林栀站在期间只觉得无比的难受,这一幕幕实在是熟悉的可怕。
“柱子你家是不是在隔壁,你家有笔墨纸砚吗?”林栀连忙转过身拉住身后焦急不安的柱子。
柱子他爹方帷是这村里本家本姓唯一的秀才,虽然落拓,但也是秀才,这笔墨纸砚必然是有的。就是林栀家隔方二家太远了,不然她就去拿了。
柱子逐渐被挤在墙角,看不见里面方二到底发生了啥,听到林栀的问话楞了一下还没明白的道:“有,在屋里。我爹平时不让我乱碰。”
林栀来不急解释了,催促着柱子快回去拿。柱子见林栀很是着急和笃定,便也听她的话跑回家去拿了。
这时,里正想了想说道:“立了字据的,这钱本该是方二小子的。另一半在老朽手里,我会替方二小子找地方读书的。”
里正也知道方岱德性,怕是他拿了钱,也是去买酒、去赌,总归是没个好去处。原本想着,留一半钱给方二小子是让他能生活得好一点,没成想竟是害了他。
“栀姐儿,我拿来了。”柱子气喘吁吁地跑来,小心翼翼地递到她手里。
林栀接过柱子手中的笔墨纸砚,大声说道:“笔墨来了,写上一写,自见真章!”
一股不知名的勇气指使着她使劲往前挤去。许是老天开眼,她得以走到事件的主人公面前。
林栀磨好墨,毛笔蘸好墨水,轻轻地掰开他紧握着的右手,把笔放到他手里帮他握好,对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做得到的,我相信你。”
起初,方二没有反抗,只是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林栀摆布,后来他握住了那支略带着体温,还有些细毛刺的笔。
提笔就写道:
大海四四方,乌龙蟠中央。
若遇天下手,飞出好文章。①
井底之蛙,看大海和天空都是四四方方的;传说黑龙所经之处,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正如这人头攒动、乌烟瘴气的院子里,人是那井下之蛙,只看得到他眼前所见却从不敢跃出,也是那黑龙,带来的是暗无天日,没准哪天他们带来的水就把无辜的人给淹死了呢。他是否能遇到那么一双手,能带他走出这中央、四方呢。
方父见此,大惊,嘴里嚷嚷道:“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你什么时候会读书写字的?”
方二望着方父那副似要狗急跳墙的嘴脸,他似乎开心了些,又提笔随手写下:
父母恩如山,百事孝为先。
比邻相和睦,犹如月团圆。②
侍奉双亲、团结邻里,那尺牍成山的史书典籍里都是这样写道的,也是人们所倡导的。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信奉着的、做到的。可如今他真心待着的阿娘凄苦惨死,死前还在为着他操劳,为他计之深远;可欺压着他,似是一只恶犬的父亲,游荡人间。竟是这样的不公平。平日里淳朴友善的邻里,竟有一天也朝着他口吐恶言。
笔尖丝毫没有停顿,只是他要写上自己的名字时的笔触似有千斤重担。
他好恨呀,他竟也写不出他那满心愤恨,只余粉饰太平、自欺欺人。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③
方二,方仲……
不——他不要“方”字,要“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