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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1 / 2)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大殿正中,有一形销骨立的白发老人跪趴在地,痛声道:

“国师乃是一国之表率,当行千人之先,引万人之途,安百姓之身,立天下之命,怎可由一个成日炼丹的道士出任!”

狂风骤起,刮进殿内,郎芥宽袍翻飞,单薄得只剩一把铮铮寒骨。

天安帝靠坐在龙椅之上,双眼紧闭,手中拨弄着一串圆润的佛珠。

半晌,他哑着嗓子道:“太师是觉得朕如今昏聩无能,说的话不管用了?”

“臣不敢!”郎芥惶恐道:“只是臣子本分,不敢不谏!”

“不敢不谏……”天安帝鬓角的白丝渐多,苍老愈发明显:“你有什么不敢的!朕敬你为师,不是让你胆大妄为到敢骑在朕的头上!”

佛珠被狠狠砸下,正中郎芥额角,细绳绷断,染血的珠子滚落四散。

可郎芥依旧不肯退步,声音沧桑却坚毅:“当今四方势力蠢蠢欲动,民心不稳,倘若此时宣空净任国师,有损圣威,大道亦将崩坏!臣恪守君臣之道,只愿助圣上重振大梁!”

周围低着头的有心人闻言一惊。倘若圣上猜忌心重,这话便成了暗骂圣上昏聩,毁祖宗基业啊!

“好一个忠臣大道!”天安帝气极道:“自古言,一马不备双鞍,忠臣不事二主。太师自先王时入朝为臣,怎可证明自己为忠臣!”

郎芥猛地抬头,目光中隐含震惊与痛心,有一盆刺骨的冰水将他从上到下浇了个透。他为前朝老臣,为大梁呕心沥血数十载,不曾贪一粒米粟、占一厘土地,如今在圣上心里却落得个乱臣贼子的骂名。

“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他跪立在朝堂之上,满心凄凉:“臣愿以死明志,换陛下回心转意!”

“准了!”天安帝即刻起身怒道。

“陛下三思!”谢凌川立在侧旁,眼见势头不对,疾步出列。

他继续道:“太师勤廉为民,为大梁废寝忘食,众人有目共睹。倘若今日太师血洒朝堂,当为天下人心痛。”

又有人站出,道:“太师心系大梁,大梁之主为陛下,其自然忠于陛下。”

“还请陛下三思!”

众人先前垂头不敢言,如今有人作挡箭牌,纷纷站出来求情。

天安帝也只是怒急,口不择言,心中并未生杀意。可他现在看着殿内跪成一片的人,心中忽生猜疑。

谢凌川领头跪在正前方,他却觉得那是一只伺机而发的野兽,弓着脊背随时都要冲上前。

他何时有这般大的号召力?他在朝堂的势力究竟已扎根多深?

“圣上。”一道温润的声音将他拽回神,先前一直未发声的空净此际道:“太师只是心急口快,所言切莫过心。”

殿内乌压压跪了一堆人,天安帝的目光依旧充斥着怀疑与隐约忌惮。

“都给朕滚!”半晌,他甩袖离去。

周遭大臣接连退下,郎芥却跪在原地,不曾动弹。

有人上前,想要将他扶起,他却只是摆摆手,谢绝其好意。

大殿空了,人气一瞬散去。

雕栏玉砌,五爪金龙盘绕于柱上,无光却自成光亮,何等金碧辉煌。

郎芥怔然望着皇殿,视线没有落处,眼前浮现的却是街角巷口衣不蔽体的乞丐孤儿,是因粮食歉收交不起繁重税银、被棍棒击打痛哭的平常百姓。

他这几日时常出神,胸口憋闷,无事便去市井晃荡,在宫内的钟鸣鼎食与宫外的民生疾苦间穿梭,于是无声的痛在他心间扎根。

长久如此,大梁必溃。他知道,其他人也知道,只有那端坐于龙椅上的人执着于个人无常的生死,充耳不闻。

“太师。”有人行至他身侧。

“定北王殿下。”他回道。

那人没有多言,只是站在他旁边,沉默注视这间冰冷的宫殿。

“殿下,”郎芥还是开口道,“若有一日,大梁当真走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殿下会死守大梁吗?”

谢凌川没有转头看他,淡笑道:“我如今只是个手无实权的闲散人,有什么本事守?”

“殿下会死守大梁吗?”郎芥拔高声音,固执发问。

谢凌川一时无言,片刻后道:“您认识我的父亲。”

“自然。”郎芥深深叹了口气。

老定北王——谢征,一生驻守边疆,在京的时日屈指可数。他一手调教出所向披靡的漠北军,数次击退外敌,保边沙军民安宁,成为大梁最坚硬的盾。可工艺再精巧的盾,其上划痕渐多,也有崩裂的一天,谢征最终战死在开凉一战。

谢凌川道:“您也认识开凉都指挥使——唐平。”

郎芥顿时哽住,不知作何言。

谢征死于开凉,却并非光荣献身于战场,而是在大败敌军、班师回府之际,在一处山谷被一箭射杀。有人言是敌军残部埋伏于此,伺机刺杀;可暗地里还有一种声音,说是谢征功绩满身、引人猜忌,被自己人所杀。

涉及到皇权,无人敢言,更何况那唐平乃是元皇后的亲哥哥——当今国舅,圣上不发言,谁人敢查。纵使谢征的死存有疑点,却也不了了之。

谢征此人一生征战沙场,杀敌无数,何等傲然,却落得个葬身异地的潦草下场。流年似水倏忽过,英雄末路人难为。

好像一个“征”字,隐隐暗喻了他的一生与结局。

郎芥唏嘘道:“老王爷战死时,殿下尚在京中,竟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谢凌川默然,没有告诉他自己彼时磨着府中亲卫,曾偷溜至边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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