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有时候很可怕,可怕就可怕在,她知道你的软肋。三句话就能把你的气焰砍灭,然后在你心上最柔软处戳个大窟窿,直接对穿的那种。
钱文茵女士尤其擅长此道,而且,她从来不对着谭玉全这么做,她只针对谭千渝发狠,谁叫她是她不争气的好女儿呢。
割断筋骨连着血脉。她就吃准了她不会离开她。
谭千渝是万万没想到,时隔5年,她们相互偎依、相互扶持的5年,她独自苦苦支撑起她们两个人的家的这5年,她还能开口就是这样的话。
“什么田地?”心上被捅个窟窿的结果就是,风一吹,里外都呼啦啦地疼。生疼的那种。疼得她说话都有些抽抽。
“我沦为什么田地了?”她猛拍自己胸脯,拍得自己都有些受不了,“我站着挣钱,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去坐台当三陪,我沦为什么田地了?”
“是,我站街头发过传单,我在快消店里卖过衣服,我在外贸厂里跟过业务,我给艺人做过助理,可那又怎么了?这些工作到底怎么了?所以我就什么都不配了吗?我就没尊严了吗?”
这些年的心酸,她觉得更像一场笑话,她自己说出来都想笑,笑着笑着,泪就跟着落下来了。
钱文茵张口说不出话来,大概是没意识到女儿反应会这么大,有点被吓到了。她向来当父母摆架子那一套做惯了,也不习惯对着谭千渝做小伏低,只梗着脖子道:“你真是没大没小,就知道冲你妈吼,喊你相个亲怎么了?跟杀了你似的。这几年你过得不容易,难道我就很容易吗……”
说着又开始絮絮叨叨地抹眼睛。她是懂得怎么拿捏谭千渝的,她跟他爸一样,吃软不吃硬。
果然谭千渝见她这样,也不说话了。用袖子胡乱擦擦脸,提包扭头就走。
姜也接到她电话时已经快到宿舍,她显然是喝醉了,开口就是:“胡珊珊,过来陪我!”
自然胡珊珊是听不见的,手机最近联系人里她的名字跟姜也挨着,她眼睛一花,就这么点错了位置。
“你在哪?”
“哦,不是珊珊,你是谁来着?”她已经糊涂了,看了眼手机屏幕,才喜笑颜开,“姜也!”
“嗯,你在哪?”
“我在……我干嘛要告诉你,你又不喝酒,我找胡珊珊去。”她莫名其妙就生了气,要挂电话。
“你告诉我,我过去跟你喝。”他立即道。
“好,好,你们谁都行,我在蒸馏所。”她挂了电话。
好在叫这名的只有一家清吧。姜也打了辆车,不到十分钟就出现在这家店门口。招牌极其隐蔽,和旁边的居酒屋几乎融为一体。仅一个小门立在那。
姜也推门而入。灯光昏黄,环境一片昏暗。到处烟雾缭绕,背景是一首迷离的女生烟嗓慢摇。他在里面转了一圈,终于在靠近调酒师的吧台看到了她。
她依旧是白天那身打扮,驼色针织翻领短袖,搭配烟灰色筒裤。干净利落,更显人修长单薄。
那截莹白的手臂立着,端着一杯样子奇特的酒。酒杯外面晶莹剔透入如同裹了层厚厚的不规则水晶,那酒液是海蓝色的。浓稠的蓝聚在当中,看不清楚。
“谭千渝。”
他唤了她一声。
“嗯?”她扭头看人,见来者是他,笑得眉眼弯弯,“坐着里。”
她拍拍身旁的高脚椅,招呼他。
那酒就是在那一刻没端稳从她指尖滑出去的。他想也没想伸手,倾身过去扶正。
近距离看她,嘴唇依旧红得热烈,但其他妆容全部都没有了,只剩眼圈红红的,他敢确信那不是化妆化出来的。
“你怎么了?”
“幸好幸好,”她似是未听到,长舒口气,将酒杯放回雕着精美花纹的银制托盘里,推给他,“我给你点的,勇敢的心。”
侍酒师是名中文不错的老外,金发碧眼,笑起来格外英俊,见状解释道:“这位美丽的lady为你点了这杯酒,她很喜欢这杯‘勇敢的心’,也希望你能尝尝。”
说着将吧台上的酒单递给他,打开扉页便是这杯酒的解释:
我愿意把梦都揉碎在这烈酒里。
愿你能有这样的夜晚,勇气和真诚,让我们不再风中摇曳。1
这一杯足足有75度,难怪她会醉成这样子。姜也不敢多喝,但当着她的面,又不好不喝,只轻尝了一口。
刚端起杯子来外壁的冰就开始破碎。入口辛辣,浓烈,几乎要将人的气息全都夺走。咽下后缓了好久,他才感受到那其中隐隐的水果的甜美气息。
“姜也,你有没有过那么一刻,特别想逃离这里,逃离现在的这一切?”
见他喝了,她突然出声。
他看了她一眼,心中泛苦:“你说呢?”
她一开始面露疑惑,随即恍然:“你是说那次。”
是的,还能有哪次。他连全世界都不想要了,那种逃离还不够决绝吗。
“我今天,就有这种冲动。其实我有这种想法很久了。我有时候就在想,这里让我这么不开心,我为什么还非要待在这里呢?这世界那么大,带上钱,我去哪里生活不好呢?非要待在这里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说着,又随意抿了一口酒,就好像这样才能压下那种像潮水一样迎面涌来的负面情绪似的。
“谭千渝,今天发生什么了?”他轻声问。
“没什么,”她垂下眼睛,自然上翘的睫毛上噙着点点星光,“我……就是有时候,突然不能接受自己早就没有家了这件事。”
她忽然捂住眼睛,身体无法自控地开始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