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影敲门走进游光的房间,就看到鲛人孩子坐在她之前常坐的窗台上发呆,他送的那盏提灯被她放在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这孩子盯着阳光映在墙上的一片光斑又在神游,眼神放空,面无表情,连细细的发丝被风吹拂到睫毛上时,眼皮都不会抖动,似乎已经把装傀儡的这项技能练得炉火纯青。
她听着时影逐渐走近的脚步声,转过头来,低声叫了一声“小影哥哥”。
时影走到她面前蹲下,对她说“游光,以后你便安心在山中住下,九嶷山戒备森严,没有人能潜入这里来伤害你,若你愿意,可随我修习术法,日后你若是山外遇到歹人,便可以轻松击退他们...”,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鲛人孩子的眼神一直左右游移,等他说完了,她终于开口,却答非所问地说:“小影哥哥,你会读心术,你知道那天在你赶来救我之前,我正准备用瓷片划开那个人的脖子吗?”
时影稍稍愣了一下,他当时显然没有余裕,能对被劫持的孩子用读心术,不过他解决完匪徒后,确实注意到了摔碎在地面的花瓶,歹徒带来却没有用上的麻核,还有那片鲛人孩子紧攥着的沾满蓝色血液的瓷片。时影很快回过神来肯定道:“你能在危急关头想到方法自救,这很好。”
看起来苍白易碎的鲛人孩子摇了摇头,“那天,那两个人潜进来时先捂住了我的嘴。他捂着我的手的热度,喷到我脸上的呼吸都让我感到恶心,我是真的想杀了他们,不只是他们,还有我以前遇到过的那些人......小影哥哥,你会觉得我很可怕吗?你还想把我留在身边吗?”
时影思考了一会,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坐到她的旁边,“游光,我坐在你身边,你会觉得很恶心,会想要杀了我吗?”
鲛人孩子像被这个问题惊了一下般,快速地摇了摇头,然后缓慢回忆着道:“我以前常常觉得,整个云荒都腐烂不堪,根本不值得存在......可是时影哥哥你不一样,你和他们所有人都不同,你值得。”
坐在旁边的少年稍稍顿了一下,又接着他自己的提问说:“你看,你不会想要杀掉我,所以我不会觉得你可怕”,他又侧过身,看向游光的眼睛,“阿游,你遇到过很多可怕的事,歹意的人,想要杀掉他们,这不是你的错”。
他在游光的注视中平静的点了点头,“确保你这样的孩子,不被歹人伤害,是官府,是郡守,是帝君的责任,就像这次你遇到匪徒,便是我没有承担好我的责任。我们这些应当担责的人,总不能任凭歹徒来去,等到被伤害的人想要杀掉他们的时候,再来谴责惩罚受害者。”
他任身边的孩子沉默着思索了一会,郑重地问道:“游光,你想做我的弟子吗?”
游光低头思考了半天,终于抬头看向时影鼓励的目光,“我...非常喜欢时影哥哥,很愿意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并不想当你的弟子,我说不清楚...我不想时影哥哥当我的师尊...”
时影那,听到这孩子想毁灭云荒,都仍然镇定的表情,仿佛出现了一丝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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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灰蓝色衣袍的鲛人孩子,闭目坐在悬湖的湖心岛中,澄澈的湖水被小岛分开,翻滚着涌到悬湖的边缘,化作一帘瀑布跌落崖底,水波中升起丝丝缕缕的雾气,轻轻遮掩了湖心岛上坐着的人影。
突然一只蓬松的白色毛球从远处飞来,正落在湖心岛上鲛人孩子的身边,噗地变成一个肩披羽毛的少年,冲闭着眼睛的小孩说:“我说小鱼鱼,你真的不打算当小影子的弟子吗?你知不知道当他的弟子意味着什么啊”,他绕到小孩的另一边盘腿坐下,“他,可是九嶷山百年间最年轻的司徒,虽说还没有开始正式收徒,但你可以先把名额占下来,等他达到至境之时起码也能当个记名弟子。”
他看了看睁开眼睛的游光,又继续道:“小影子他可是对鲛人和冰族法术都有涉猎,当你的师父绰绰有余,现在虽然他也能教你鲛人术法,却毕竟没有师徒之名,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
“重明哥哥”,小鲛人转过来的这张熠熠夺目的脸上,带着让它骤然显得真实起来的烦恼和犹疑,“我不是因为担心小影哥哥教不了我鲛人的法术,或者觉得他太过年轻法力不够高,才不愿当他的弟子的。”
披羽毛的家伙接口道:“那是为什么?”,只看原本盘坐的孩子,松散了之前端正的坐姿,屈起双腿,把它们抱在两臂之中,说:“我也不知道,当时小影哥哥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弟子,我觉得,我并不想当他的弟子,并不想让他变成我的师父,但我也说不清楚,我想让他当我的什么人。”
听完这话,重明恨铁不成钢的摇着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谁说做了师徒之后就只能是师徒了?莫说是做亲人,做朋友,便是做夫妻也是可以的,云荒千万年来,由师徒变成夫妻的不知有多少,最早开辟空桑的魔君神后,怀仞皇帝最初便是神后的弟子......”
直到重明结束他的讲古,变回一只毛球飞走,游光都在愣愣的出神,直到天光渐晚,她看着面前奔逝的湖水,喃喃了一句:“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