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谎言。我说过,父亲似乎一点也不关心我们。但他为什么留在附近?为什么他既不顺流而下,也不逆流而上,到他看不见我们,我们也看不见他的地方去?只有他知道。
姐姐生了一个男孩。她坚持要让父亲看看外孙。那天天气好极了,我们全家来到河边。姐姐穿着白色的新婚纱裙,高高地举起婴儿,姐夫为他们撑着伞。我们呼喊,等待。但父亲始终没有出现。姐姐哭了,我们都哭了,大家彼此携扶着。
姐姐和丈夫一起远远地搬走了,哥哥也到城里去了。时代在不知不觉中变迁。母亲最后也走了,她老了,和女儿一起生活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留了下来。我从未考虑过结婚。我留下来独自面对一生中的困境。父亲,孤独地在河上漂游的父亲需要我。我知道他需要我,尽管他从未告诉过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固执地问过别人,他们都告诉我:听说父亲曾向造船的人解释过。但是现在这个人已经死了,再没有人知道或记得一点什么。每当大雨持续不断时,就会冒出一些闲言来:说是父亲像诺亚一样聪慧,预见到一场新的大洪水,所以造了这条船。我隐隐约约地听见别人这样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因这件事责备父亲。
我的头发渐渐地灰白了。
只有一件事让我很难过:我有什么不对?我到底有什么罪过?父亲的出走,却把我也扯了进去。大河,总是不间断地更新自己。大河总是这样。我渐渐因年老而心瘁力竭,生命踌躇不前。同时爱讲到疾病和焦虑的袭击,患了风湿病。他呢?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他肯定遭受了更可怕的伤痛,他太老了。终有一天,他会精疲力竭,只好让小船翻掉,或者听任河水把小船冲走,直到船内积水过多而沉入滚滚不停的潜流之中。这件事沉沉地压在我心上,他在河上漂泊,我被永远地剥夺了宁静。我因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感到罪过,痛苦是我心里裂开的一道伤口。也许我会知道——如果事情不同。我开始猜想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别想了!难道我疯了?不,在我们家里,这么多年来从没提到这个词。没有人说别人疯了,因为没有人疯,或者每个人都可能疯了。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跑到岸边,挥舞手帕,也许这样他会更容易看见我。我完全是强迫自己这样的,我等待着,等待着。终于,他在远处出现了,那儿,就在那儿,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船的后部。我朝他喊了好几次。我庄重地指天发誓,尽可能大声喊出我急切想说的话:
“爸爸,你在河上浮游得太久了,你老了……回来吧,你不是非这样继续下去不可……回来吧,我会代替你。就在现在,如果你愿意的话。无论何时,我会踏上你的船,顶上你的位置。”
说话的时候,我的心跳更厉害了。
他听见了,站了起来,挥动船桨向我划过来。他接受了我的提议。我突然浑身颤栗起来。因为他举起他的手臂向我挥舞——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我不能……我害怕极了,毛发直竖,发疯地跑开了,逃掉了。因为他像是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人。我一边跑一边祈求宽恕,祈求,祈求。
极度恐惧带来一种冰冷的感觉,我病倒了。从此以后,没有人再看见过他,听说过他。从此我还是一个男人吗?我不该这样,我本该沉默。但明白这一点又太迟了。我不得不在内心广漠无际的荒原中生活下去。我恐怕活不长了。当我死的时候,我要别人把我装在一只小船里.顺流而下,在河上迷失,沉入河底……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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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到这篇短文的时点,是在寒假放假之前。
说实在的,读完后的第一时间,我并没有特别理解人物和情节的内在逻辑,但是却莫名地体味到了作者深埋在荒诞和隐喻中的真实和自洽。当时我就想着,这种阴阳怪气的文章完全符合我不着边际的一贯风格嘛!
于是我兴致勃勃地写下了几百字的安利存稿,打算隔天润色一下再发表。
所以按常理来讲,你们应该更早一些看到今天这些文字——如果不是这个一言难尽的网站抽掉了我所有的存稿的话。
发现存稿箱里空空如也的那一瞬间,我这个金鱼脑袋真想当场弃坑拉倒……但是今天,或许是冥冥中的某种神秘力量的作用,我居然又在机缘巧合的作用下看到了这篇文章。转念想想,良心难安,最后我还是跑了回来,在此艰难复述下这一番写过的内容,也算是给久违的更新一个交代吧(。
这是一部虚构的短篇小说,曾经被改编成过08年广州的高考语文作文。
或许是为了符合应试出题的需要,出卷人对它进行了一定的删减和改编。不过就我个人看来,出题人可能是和学生结下过什么深仇大怨:这本就是一篇晦涩难懂的外文小说,居然还被删去了必不可缺的开头和结局……要是我在高考那年遇到的是这样一篇没头没尾的阅读理解,还用每天焦虑什么就业,怕不是早就在工地里安心搬砖了。
这篇小说到底讲了什么?它的意义让人如坠迷雾,但意味却仿佛似曾相识。很多人读了这篇,都会想起《月亮与六便士》和《百年孤独》,或者卡尔维诺的《树上的男爵》。所以通常的解读也与这些作品的主旨契合:这篇小说中的父亲在追寻一种另类的生活,另类生活则是回归本质的一种手段。
为了进一步阐述这一说法,请允许我在此引用杨宁老师上课的教案,以下内容出自他《文学理论》这门课程的第15P“文学真实问题”,B站上还可以看到他全部的23节课,讲得可以说是相当有趣了:
“村上春树有一篇《国境以南,太阳以西》,包括我之前提到的董启章的《安卓珍尼》,以及《极乐迪斯科》中的竹节虫,这些都在表达同一个命题,追寻所谓“另类”的寄托来称托自己现实的理想。即,通过失实的表象来表达真实的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