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星月暗淡,宛若化不开的浓墨,沉沉地压在房舍上。夜风吹得窗棂簌簌作响,灯烛明灭不定,或沉或暗。
衡阳在榻前,静静地看他。那也是她第一次,如此细致安静地看着他,长睫低垂,呼吸均匀,唇色发白,脸上再没有了平日里的清冷,多了一丝轻盈和柔软。
她轻叹一口气,拿出竹蜻蜓在灯下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又一遍,目色随天际缓缓追远。
榻上的人,突然轻咳几声,她连忙回身,捏了捏被角。他双眼紧闭,额头上密密麻麻冒汗,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摸索着,“不要!别走!”
他声音虚弱,断断续续。
衡阳犹豫着,最后把手递了出去。他一把抓住,掌心滚烫,而后慢慢平静。
萤灯端了新煮的汤药进来,看见眼前一幕,轻轻地把药搁下,“还是没醒吗?”
她点点头,“嗯。”
“夫人,方才我在院里,听到几个侍卫在说,小侯爷他……”
“他怎么了?”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办法,可无奈府兵和暗卫众多,根本就找不到机会下手。
“府医每日给他上药,好些了,夫人放心罢……”萤灯看了眼榻上的赵怀英,心情有些复杂。
这个人,阴晴不定,萤灯也看不清他对夫人是怎么样都一种感情?是真的喜欢,还是不甘心,又或者只是男人之间的较量,想占有?
她什么都没说,悄悄退了出去。
赵怀英睁眼时,看到榻边沉沉睡去的人,和那只紧紧牵着自己的手,心头一暖,没忍住轻轻地揉了揉。
奇怪,他真的有很多年没碰到这种感觉了,就好像整颗心都被填地满满的。
他动作很轻柔,却把衡阳揉醒了。她其实不敢睡太沉,看到赵怀英醒,疲惫地撑开双眼,“你醒了?”
“饿不饿?伤口疼吗?”
他不答话,目光落在那两只紧握的手上,衡阳也留意到了,慌忙地抽回手。
他目光随即也跟着沉了下来,转过身去,平静地看着外头的星夜,“我没死,你应该难过才是……”
衡阳一怔,笑得有些难看,“怎么会?”
“我死了,你就可以和陆照枝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他转过头来,满目凄凉,“不是吗?”
衡阳想过,在他把剑递给自己,逼着杀了陆照枝的时候,她确实很想当场了结他。
可眼下,她听出了赵怀英心里的不安。他想杀陆照枝或许不是因为对方是反贼,更不是因为当年的谢绝,而是因为,觉得陆照枝回来,是来跟他抢自己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她眼眸微微颤动,鼻子一酸,“我若想和他在一起,三年前,我就殉他而去了。”
既然活着不能在一起,那就死了做一对恩爱夫妻。
她不敢告诉赵怀英,自己这样苟且活着,是懦弱。她怕邹家遭难,更舍不得肚子的孩子。
他发出一声浅浅的苦笑,支撑着起身,追着她的眼眸,“那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她直直地望着他,伸手去抚他紧蹙的眉心,热泪涌下,“你不会死的……”
她想起先前他进宫一事,回来之后就变得郁郁寡欢,甚至还想自我了断,“是不是你父皇又说了什么?”
“他不是不爱你,只是不知道该怎样爱你,你阿娘走后,他命人追封了柔妃。我曾听宫里人说过,你父皇其实很爱你阿娘,只是身为一国之主,有太多的顾虑和不能……”
她泪眼婆娑,赵怀英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才知道她原来是误会自己想寻短见,内心欢喜地不行,神情却毫无波澜。
若叫她知道真相,还会这样吗?他贪恋她此刻的心疼。
那是父皇说的话,本就预料之中,他谈不上有多难过,就是对这个父皇又失望了很多。
“那如果,我一无所有,你邹衡阳还愿意留在我赵怀英身边吗?”他这话,问出口时,就有些后悔。他又何尝不知道,女子视贞洁为命,若他只是大周最普通的百姓,无权无势,她还会背负娼妇的骂名,委身做妾吗?
到头来,这不过是一场冷漠的交换罢了。她想利用他的权势,而他只想霸占,以发泄这些年的不甘。
果然,这话她一字没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兰因絮果,眼前人已非彼时人。
可他赵怀英讨厌这样的眼神。
他装作浑然不知,继续说道,“父皇要立五哥为太子,这个位置,我盼了很多年,我很努力地成为他喜欢的孩子,可到头来……”
“什么都没有了……”他轻轻地笑。
“储君之位,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衡阳看着他势在必得的挫败感,胸口有些发闷。
“如果将来五哥当了皇帝,我就活不了了。”他有些丧气。
“我虽不认得端王殿下,但当年在国子监时,他未曾欺负过你。”
衡阳对他的遭遇能谅解,却无法接受,他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是未欺我,可他站着一句话都不说,比那些欺我辱我的人,更可恶!”他狠咬牙根,一拳打在床沿,神情痛苦。
“赵怀英,还记得当年你在国子监,夫子问你的话吗?夫子问将来长大了,想当一个什么样的人,那个时候你说,你想成为一个对家国,对百姓有用的人。什么东宫储君,太子之位,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衡阳觉得眼前人已经走进了一条不归路,她想伸手,却怎么样也使不上劲,只能看着他一错再错。
“我想!”他低吼道,“就因为我出身卑微,就活该被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