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风在灶房门口打着璇儿,稍稍驱散了些许暑气,肚里有了食,顾清晏气色好了不少,只觉得这活着日子,当真是再幸福不过了!
家里的生计是大事,玩笑过后,顾清晏搬了一根长条凳子挨着祖父母坐下,问道:“祖母,咱们家那二十亩水田,当的是活契,还是死契?”
顾清晏并不为银子担忧,多了一世的见闻,想要挣钱还不容易?
退一万步说,顾家村后边就是连苍山山脉,百里深山之中,人参、首乌之类的贵重药材可不少。
别人怕老虎豺狼不敢进到深山里去冒险,顾清晏有精神力异能,想要避开凶兽猛禽却是轻而易举,即便真要遇上了,最后谁弄死谁还不一定呢,说不定他还能再挣个卖虎皮狼毫的钱。
顾清晏唯一担心的是,这年头土地珍贵,属于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的良性生产资源,二十亩水田抵押出去了,再想要原模原样地赎回来,可就难了。
何红玉坐在顾清晏对面,含糊道:“你管它是死契,还是活契,哪里用得着你操心!祖母还等着当老封君呢,你好好考个举人进士回来才是正经。”
顾清晏家的二十亩水田临近玉带河边上,灌溉十分方便,水流冲击着架在河道边上的大水车,都不用人踩踏,自动就将河水汲进田边的沟渠里。
水田的土质也极其肥沃,都是河道旁边淤积了近千年的棕黑色沃土,属于上上等的好田!
就算是在战乱时候,这一亩地也至少要卖十三、四两银子,如今价格正好,卖到十七、八两银子一亩才算是正常。
不过若是抵押给当铺的话,多半是会被狠狠压价的,具体一亩地抵多少银子,还得要看签的是死契,还是活契。
顾清晏看着自家祖母,神情认真道:“祖母,我昏迷不醒这几日,家里定然发生了许多事,您仔细都给我讲讲吧,我总归是会知道的,您又何必瞒我呢。”
何红玉还有些犹豫。
顾华斌却道:“老婆子,告诉他吧,晏哥儿如今也算是功名在身,往后总归是要担事的,可不能把人给当成了嫩秧子来养。”
何红玉恨恨地瞪了丈夫一眼,心道:要说你怎么不说,尽让我来做恶人。
可惜顾华斌就是这么个不爱啰嗦的性子,处了大半辈子,何红玉也已经认命了。
何红玉斟酌道:“你当时出了贡院大门就昏倒了,你二叔背着你去了荣和堂,坐馆的大夫说是没法子了,只能用培元养神丹吊着,十天半个月内能醒过来是最好,要是醒不过来……”
何红玉声音突然哽咽了几分,大孙子要是醒不过来会怎样,她就是到现在也一点儿都不敢想!
顾清晏握住祖母的手,安慰道:“祖母,孙儿现如今都已经大好了,鸡汤面都能吃好大一碗了。”
何红玉被他逗笑,缓了缓,才又继续道:“你二叔吓慌了神,我让他陪你去参加院试的时候,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作为食宿费用,几日花销下来,只剩下三十二两,他将自个帮人打家具攒的十来两银子全都搭了进去,跪着求那荣和堂的坐堂大夫,才终于给你买到了两颗培元养神丹,服下一颗后,勉强算是保住了生气。”
“没了银钱,在府城里住不下去,你二叔是个转不过脑筋的憨货,竟然连夜背着你乘船赶回了柳溪村,半夜到家的时候,你二叔话没还说清楚,人却先哭得撕心裂肺。”
何红玉担心葛氏早上闹的那么一出让晏哥儿对二房起了嫌隙,因此忍不住替老二说了两句好话,但也都是实话。
柳溪村地里位置极好,若是走水路的话,往南边步行个八里左右就到了大湾镇。
在大湾镇乘坐乌篷渡船,沿着玉带河往下游行个三四十里就到了是茂荣县。
再在茂荣县码头上乘坐渡江的大航船,出了河口就能进入青璃江。
沿着青璃江再往下游行将近百里远,就是江州布政使司治所所在的嘉陵府府城。
从嘉陵府府城回柳溪村,途中虽然几乎大半的路程都可以乘船,但还是有断断续续将近二十里路需要步行,二叔背着半死不活的自己连夜回家,想来也很不容易。
顾清晏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只暗自感叹:平日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磕磕绊绊,各种不顺心,可真到了生死关头,却还是血脉亲人最靠得住。
何红玉接着说道:“回村后,你祖父立马就请了刘大夫过来瞧,刘大夫跟荣和堂里的坐堂大夫是一个说法。”
“刘大夫说那培元养神丹最好是早中晚各一粒,一日都不能断,你祖父拿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连夜又去了一趟府城,凭着早些年跟荣和堂二东家结下的交情,又买到了十八颗培元养神丹。”
“十八颗丹药吃完了,你还是没醒,最后也就只能去当铺里抵押田地了,旱地贫瘠抵不上价,你祖父干脆把二十亩水田全抵押给了县城里的德恒当商号,签的是活契,八两银子一亩,三个月内可以赎回,收的是八分利钱。”
这个世界的八分利钱,可不是本金的百分之八,而是十分之八!
意思是顾家抵押给德恒当商号二十亩水田,借贷一百六十两白银,三个月之内,若是能还上本金一百六十两,再加八分的利息一百二十八两,就可以将地契赎回,若是不能,那活契就变成了死契,再也赎不回来了。
一般人家若是遭了难,但凡被逼到了抵押田地的地步,那活契跟死契其实也没什么两样,基本上都是赎不回来的。
何红玉心里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装作不在意道:“二十亩地能换我大孙子平安无事,还能替顾家换一个未来的举人进士,就算是赎不回来,它也值了!”
顾清晏:“……”您可真想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