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啊,我仰望她一世,存目岑楼,齐大非偶,我不敢奢求亲近,只觉得知道世上还有这样好,这样高贵的人,便已经知足了。(此句出于明兰传,有改动)
宇文成都从前从不觉得有一个权势滔天的父亲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直到认识了杨玉儿。少年人的胆识和傲气,在厚重的门第之隔跟前,裂成了碎片。
宇文成都望着杨玉儿的背影走远了,还是痴痴地望着。有的人,旁人也不觉得她有多么好,看在他眼里,便是十成十的好。无关家世与荣宠,这样的姑娘,眼睛像泉水一样透亮,声音像黄鹂一样动听,心思像山岳一样坦诚,待人的心,像夏日骄阳一样热情。
把怔怔出神的宇文成都拉回现实的是一巴掌。这么打宇文成都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宇文成都习惯性地低头躬身,耳边却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宇文成都心里也是知道的,只是紧紧地抿着嘴唇保持沉默。出人意料的是,下一巴掌并没有呼到宇文成都脸上来。宇文化及皱着眉头说:“成都,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的。一直以来,你都很好,不论都什么都十分令为父满意,只是有两件事情,你和成思都做得不好。一件叫守拙示弱,另一件,是你们都太小瞧了门第。”
宇文成都低着头,仍然不说话。“你如今出头,自然不必再守拙,至于成思,终归要嫁出去的。我没有给你议亲,是觉得你前途大有指望,如今议亲自然是不合算的。待你以后身上有了功名,自然多得是女孩子愿意嫁给你。成都啊,我不希望你因为儿女私情耽误了大事,功成名就的时候,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非要在这里招惹杨玉儿。”
宇文成都还是低着头不说话。“娶妻纳妾,差不多就行了,有的人你无法与之相配的。存目岑楼,齐大非偶。便是你存着心一定要出人头地,那也是不够的。你瞧见的官阶荣宠,与下面盘根错节的权势是两回事。不要给自己招惹祸事,更不要给宇文氏招惹祸事。”
宇文成都头低得更深,讷讷地回了一个“是”,突然又抬起头问:“父亲,那思儿怎么办?”宇文化及冷冷地看着他:“你能操心好自己的事情就不错了,还管成思怎么办。”“思儿是我妹妹,也是父亲的女儿啊。”宇文成都稍微往后退了一点点,口中还是不肯放弃地问。宇文化及又叹了一口气:“成思是我嫡亲的女儿,也只是因为女儿,所以不像你一样时时刻刻督促着。后院有几位小娘,虽然是妾室,不过到底也是大家闺秀出来的,有的事情,教起来成思反倒比我这个做父亲的要方便。”
宇文成都又底下了头,动了动嘴唇,到底是没有说什么。“其实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我,应该去问北平王府。如果北平王肯接纳成思,纳进去也没有什么,不过北平王要是不肯,我又不能硬生生给塞进去。”“儿子还是觉得,思儿不应该给人做妾的。那也太委屈了。”宇文化及知道他们两个一向亲厚,也不忍心再责备,只是劝:“成思如何,自有她的造化,宇文氏,你,我,都没有法子护着她一辈子。难道以后成思嫁了人进了夫家你也这么护着她?谁家不是三妻四妾,后宅里的争风吃醋你也能护着她?成思头顶上有大娘子的威压,还要跟一帮小娘打擂台,这些事情你也能护着她?”
宇文成都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他是想护着的。
宇文成都忍不住说:“不如请晋王殿下......”“住口!”宇文成都自知失言,立即躬身行礼请罪。宇文化及道:“其实我心里,是想成思嫁给晋王的。太子庸碌,必然不长久。这场争斗虽然有些风险,不过要是提早下注,收成可就更多。况且,你不觉得晋王也有此意吗?”
宇文成都虽然极其诧异,不过不至于这点自制力都没有,仍然保持着平静的脸色:“我竟没有瞧出来,殿下没有表露过这样的意思啊。”“若是表露了,恐怕这会儿都已经下聘了。”“可是晋王身份更加贵重。”“你不是不明白,只是想驳斥我。”
“儿子不敢。”
宇文化及沿着原先成都同杨玉儿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晋王娶的女子身份越低微,皇帝、皇后、太子的心里就越高兴。难道北平王和靠山王心里会这么想吗?成思马上就十六了,若非等着晋王的意思,我还能不为她的心事操心吗?”
宇文成都的讷讷无语,思儿还真是被逼入枯鱼之肆了。他很想问一问他的父亲,女儿难道就是用来利用的吗?女儿就不是亲生的孩子了吗?不论如何,心里想的都是怎么做妾的事情,他的父亲心里难道没有一点点觉得思儿勇敢聪慧,不应该做妾吗?进了晋王府邸,往后无休无止的争斗是宇文成思想要的吗?那些明枪暗箭,猜忌谋划,成思要是应付不过来怎么办。自始至终,他们的父亲从来没有问过成思,她愿意吗。
宇文成都跟在父亲的身后,分明已是暮春,他却觉得心里冷。这个慈爱纵溺思儿的父亲,分明知道罗成来招惹思儿,也知道宇文成思动了心,分明已经有了谋划,他既不加以劝导,亦不加以干涉。这位慈爱的父亲,根本不在乎女儿以后能不能过得好,会不会真心地笑,只在意利弊得失。或许也是在意的,只是这些在意只是在与宇文氏的利益无关的时候才会跑到宇文化及的脑子里吧。
存目岑楼,齐大非偶,党羽亲朋,师门故旧,门楣荣辱,利弊得失,都不应该成为牺牲和利用的理由。利用没有那么黑暗,可怕的是一颗枉顾亲情的冷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