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不久便归隐山林,看遍了尔虞我诈人事纷扰,也算难得得了个善终。他穿着绢衣,倚靠在竹子上看日出。一刹那,想起了宇文成思。那个时候,她站在城墙上,再向外一步,就要落下城墙,他们都很担心,唯独他不担心。因为他知道,宇文成思才不会死,就是要死,也绝对不是从城楼上掉下去摔死的。宇文成思转身看着他,她的身后一片黑压压的大军压境,眼前是万丈霞光,照在成思的脸上,雪白的脸上总算有了点颜色,她一身嫁衣,凤冠霞帔,苏绣织成的衣裳比鲜血张扬热烈,连夕阳都压下去几分,九凤冠更是难得的僭越。连卫子夫这样的人都只能留下表字,何况成思只是个三品婕妤?丢开了权力的她,又怎么会被人记住?她只是想宣告,她是陛下是妻,所以佩得九凤冠。
她对他微笑,可是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生气,空洞无一物,连冷漠疏离都没有了。那一个瞬间,林峰是真的害怕了,成思早已经死了。眼前的这个人,只不过是个躯壳。陛下殡天,成思的心已经死了一半,而宇文成都做的决定,让她剩下一半的心也死了。他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心死了,还有办法复生吗?
他一直都知道,她只是活在宇文成都的光环之下,她自己本身的光彩,并非不如她的哥哥,只是刻意回避罢了。成思整个人都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来,让天下人都看到她的光彩,可是,她的心已经完全塌方,只剩下一团冰冷的灰烬。
宇文成思一句话也没有说,林峰也知道,那个微笑不是为了自己。他宁愿她哭,宁愿她恨,宁愿她对自己拔剑。可是成思的心已经死了。
幸好,她选择了好好活着。可是除了回忆,她将一切都带走了。就算好好活着,也不是曾经的宇文成思了。那个粗心大意,总是算错账的宇文成思;那个心细如发,会察觉他的心事的宇文成思;那个总是坑他,买东西不带钱,把自己抵押在店铺而后跑路的宇文成思;那个为了他甘冒奇险同皇后分庭抗礼,一步也不愿让的宇文成思;那个不怎么聪明,永远分不清明账暗账的宇文成思;那个投机取巧,总是在写策论奏折的时候偷懒的宇文成思;那个有病一样,想一个招式能想一个晚上的宇文成思;那个笑得大声、逃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宇文成思;那个嚣张跋扈,从来不守规矩的宇文成思;那个穿宫装文静端庄的宇文成思;那个喜欢穿骑装,眉眼间英气逼人的宇文成思;那个习惯于越墙,不好好走正门的宇文成思;那个贪吃嗜甜的宇文成思;那个点卯还总起不来,每次都匆匆忙忙的宇文成思;那个放着石楠椅子不坐,习惯于坐在庭前石阶上的宇文成思;那个做糕点总是放多了糖,还不许别人吐槽的宇文成思;那个想尽办法把剑舞得更花哨的宇文成思;那个知道他缺钱,总是请他吃饭的宇文成思;那个想喝酒又不敢喝酒的宇文成思;那个从不穿绸缎却很爱钱的宇文成思;那个总是溜出去逛街市的宇文成思;那个总是在冬天央求他捕麻雀烤着吃的宇文成思;那个总是被宇文成都戏弄的宇文成思;那个梳起发髻笨手笨脚的宇文成思;那个总是同他一起看星星看月亮的宇文成思;那个热衷于给他做药膳的宇文成思;那个做什么都喜欢喊上自己的宇文成思;那个动不动就出神发呆的宇文成思;那个懒得动脑子的宇文成思;那个厚着脸皮耍赖的宇文成思;那个骗人一把好手的宇文成思;那个拉着他吃辛辣的宇文成思;那个拽着他去太子宫里的荷花池顺些莲蓬回来吃的宇文成思;那个小气又护短的宇文成思;那个嘴巴毒得欠打的宇文成思;那个早朝时站着打瞌睡的宇文成思;那个总是咧着嘴笑,不知愁滋味的宇文成思;那个无所畏惧的宇文成思;那个会记得所有人生辰的宇文成思;那个都快死了还不愿意抛弃他的宇文成思;那个把不会说得理直气壮的宇文成思;那个牙尖嘴利,吵架总也吵不过的宇文成思;那个不讲道理的宇文成思;那个会赔着笑脸认错,下次绝对不改的宇文成思;那个利用了别人良心一点也不会过不去的宇文成思;那个会救人也会杀人的宇文成思;那个事情料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后患的宇文成思;那个果断狠厉的宇文成思;那个见惯了流血,不在乎牺牲,让人害怕的宇文成思;那个无欲无求,狡猾得像狐狸,永远都不上套的宇文成思;那个口蜜腹剑、机锋往来的宇文成思;那个骨骼清奇,永远搞不懂她在想什么的宇文成思;那个九曲回肠,让人猜不透的宇文成思;那个说话坦诚到残忍的宇文成思;那个算尽人心的宇文成思;那个明知被利用还九死不悔的傻乎乎的宇文成思;那个嚣张到他都看不下去的宇文成思;那个会忍气吞声的宇文成思;那个默默流泪,眼睛都哭肿了,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的宇文成思;那个跪在雪地里倔强的宇文成思;那个不愿意追问何为对何为错的宇文成思;那个敢千里单骑闯营帐的宇文成思;那个克制到罗成大婚也不肯用酒化愁的宇文成思;那个敢爱敢恨敢变心的宇文成思;那个一往无前的宇文成思;那个智计无双的宇文成思;那个不争不抢的宇文成思;那个眼睛会笑的宇文成思;那个千人千面的宇文成思;那个,心已经死了的宇文成思。
九年,他陪了宇文成思九年。对人生来说,九年太短,这一世,不知还有多少个九年,不知会有多少人,认识他不止九年。可是,这恐怕是林峰一生中最酣畅淋漓的九年了。他对成思的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了。打仗的时候要喊她少将军,出去玩的时候都喊成思;不高兴的时候就直接喊宇文成思。到底是什么,既然说不清,其实也不必再说了。林峰看着升起的朝阳,又是新的一天了。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都是挥之不去的回忆。相伴九年,他想,他会永远记着她。会在春天的时候为她备好清露,不论是否能用到;会在夏天摘荷叶和莲蓬,他知道她喜欢;会在秋天怀念她做的桂花糕,虽然总是放多了糖,甜得发腻;会在冬天扫出一块空旷地来捕麻雀。
林峰知道,以宇文氏的根基,知道他在哪里并不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