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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不见,陆议已弱冠之年,玉冠束发更衬得他温润如玉,一双墨眸清亮如昨,他身上那股子书卷气依然在,只是愈发内敛沉稳。顾邵本来已生得十分好看,可是在陆议面前,竟也失色不少。
没发现两人,陆议继续同顾邵攀谈。
她挪开目光,轻声道:“是他。”
吴国太满意颔首,良久方才开口问:“他姓甚名谁,哪里人士,何故来此?”
孙尚香垂眸道:“陆议陆伯言,吴郡陆氏,为入仕之事……”
“吴郡陆氏?”吴国太打断道。
“他是陆康侄儿。”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半晌,吴国太问:“非得是他吗?”
陆家和孙家的恩怨由来已久,若是别的世家子弟,吴国太也就允了。可天意弄人,偏偏是陆氏子弟。
两人要在一起,要走一条最为艰难的路。
孙尚香亦是一怔。
她本是为了掩盖一场冲突,帮助她看好的人,向担忧她终身大事的母亲,撒了一个三全其美的谎,可是当这个问题提出的时候,她还是被问住了。
是他吗,非得是他吗?
孙尚香仰头,建安七年九月十二的天气很好,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仿佛两年前,她执意追查杀害长兄的凶手,孤身前往调查那日。绿苔生阁,芳尘凝榭,少年迎着纷飞细碎的梨花,没有不知人间疾苦地劝她放下仇恨,而是助她复仇,让她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
这两年,她不是没有碰到过青年才俊,事实上,在侯府,这样的机会很多。
可每次,她心中总会想起陆议,不自觉把他们同陆议比较。
但,若说她心仪陆议,非他不可,似乎又太过言重。
两人的相处参杂了太多利益算计,有几分真心,恐怕她也说不上来。
“母亲以为呢?”良久,她问。
“我教过你,相形不如论心,论心不如择术,”吴国太道,“我相信你的选择。但是,你要明白,孙陆之间的恩怨,你二哥仍心怀芥蒂,若你要嫁的是他,必须靠他的能力和时间,消弭你二哥的疑虑。”
“那刚好,”孙尚香不愿深想,岔开话题,甜甜笑道,“母亲可以慢慢择婿。”
“又耍贫嘴,我自是要帮你看看的,”吴国太问,“他可知道你的心意?”
“不曾,”孙尚香食指竖于唇前,“秘密。”
尚香话音未落,远处,孙权沿路携众而来。
孙匡跟在孙权右后方,道:“二哥,我昨日同你提起的陆伯言,就在亭中——”
“哦?”孙权一面负手步于前方,一面问道,“四弟几时同陆家如此熟悉?”
“三哥同我提过,小妹两年前无恙归来,多亏陆伯言从中斡旋。他早有才名在外,顾郡丞也曾屡次举荐,我今观之,确乎如是。”
孙权停下脚步,在他十数步开外,陆议和顾邵亦察觉到了孙权,两人遥遥行礼。
“他是吴郡陆氏之人?”孙权沉吟半晌,开口道,“既是小妹的救命恩人,那便劳请他在此小住一段时日再走,也好同小妹叙叙旧。”
孙匡眉头微皱,孙权此言,实是避重就轻。他下意识望向芦苇丛后的孙尚香。
她摇了摇头。
既然让陆议留下来暂住,就表明孙权想给陆家一个机会。比起以前,已然算是突破了。
一旁,吴国太敏锐捕捉到兄妹俩的视线交流。
孙权无意多言,抬脚离开了,中途未再看陆议一言。
吴国太转头,见尚香失神望着前方,拍拍她的手:“去吧。”
孙尚香颔首,目光一瞥,侍女过来扶住吴国太,她方才快步朝风荷亭走去。
“孝则,”孙尚香手提裙摆上了青石台阶,抬眸,目光从顾邵挪向陆议,“伯言——好久不见。”
陆议循声望来。
尚香并未着往日便于行动的紧身小襦、裤褶和笼裙,而是头挽堕马髻,身着橘橙鸣鸟纹锦烟罗长裙,耳着明月珰,腰系如意宫绦,佩璎珞华胜,华贵不可方物。
她一改素面,脸扑铅粉,额画赤色梅花花钿,更衬得远山眉下一双秋水顾盼生辉,绝色、绝艳。
风吹过,湖水模糊了倒影。
“郡主。”陆议垂眸,行了一礼。
尚香不自觉地瞟了眼陆议:“伯言,你在此小住,若有何不适应的,只管和我说。其余事情,你不必担心。值此乱世,岂无英雄用武之地?”
十年后,陆议曾无数次在梦中回到这里,二八年华的孙尚香,只一眼便惊艳了时光。她朝气蓬勃好似一株吸饱了水的芙蓉,充满韧劲和生命力。
吴国太的病情正日渐好转,孙权的基业逐渐稳固,笼罩孙府的死亡阴影褪去,一切都在逐渐向好。
当时的陆议,暂居侯府。每个清晨可以手捧书卷,坐在廊下,在缝隙里抬眼看尚香练刀和训练武婢。
有时他心中暗暗想,像她那样的女子,世间只此一个,不会再有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