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妄微怔,满眼不解。
沈樱眉目坚定,便将一切遮羞布扯开:“你当真觉得,我今日之狼狈不堪,是因父亲之过吗?”
宋妄脚下登时无法动弹,宛如被千万条藤蔓绑住,逼得他一动不敢动,全身的血液都随之僵硬到无法流动。
他当真如此觉得吗?
当然不会。他比谁都清楚,沈樱落得今日境况,皆是因他之过,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沈樱看着他,双手用力抓着臂间的披帛,字字泣血:“宋妄,我只是个被休弃归家女子,父母怜悯,方接纳我在家中生活。不论好歹,总归给我片瓦遮身、衣食果腹,不至使我沦落街头,无家可归?”
宋妄只觉这话刺的耳根到心口都生疼。
沈樱兀自望着他,眉眼带着彻骨的难过:“如若我今日没了父母,你让我去何处?”
“自古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一个女人,无夫无父,该当如何?”
宋妄立于原地,凄清的夕阳打在肩上,寂寥恍惚。
沈樱从来都是辩才的高手,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宋妄,去岁秋天,你我一同听的那出《玉簪花》,林玉簪的结局如何,你可还记得?”
宋妄张了张嘴,半晌才艰涩道:“记得。”
《玉簪花》是一出戏文,女主角林玉簪被夫家休弃,被娘家不容,无奈栖身破庙,偏又遇上拐子张三,被骗去花楼,从此沦落风尘。
这时节里,一个女人,无父无夫,结局大抵如是。
或者说,人间诸事,比戏文更残忍。
宋妄偏过头去,眼底已泛了红,双手紧握成拳,脖颈中已爆出了青筋。
却死死咬紧了牙关。
他说不出饶恕沈既宣的话。
更说不出责罚旁人的话。
他怨憎世人。
却也知晓,是他的贪心不足,使得沈樱沦落至此。
沈樱始终跪在地上,许久侧过头,看向沈既宣:“父亲,我想与陛下,单独谈一谈。”
沈既宣求之不得,连忙带着人离开。
偌大厅堂内,只余二人。
夕阳已渐渐落下山,厅堂内墨色渐浓。
沈樱撑着地,缓缓起身,行至宋妄身侧,抬手去抚摸他俊美的脸庞,眼底痴痴情深。
宋妄没动,双眼发红。
沈樱的手触到他眼角,又缓缓缩回去,垂首时嗓音喑哑:“宋妄,你回宫去吧,从今以往,莫要念我。”
宋妄抓住她的手臂,过了半晌,忽而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声音里带着找到救命稻草的兴奋。
“阿樱,你可以往玉芍园去,只要我活着一日,便没人敢夺走你的东西。”
沈樱看着他,眼底浮现一丝失落,神色凄怆:“非皇家人,岂敢入主玉芍园。何况,我最重要的东西,早已被人夺走了。”
宋妄心如刀割,不由道:“聘崔氏女为后,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世族势力庞大,历代皇族无一不被掣肘,你应当明白。”
沈樱微微颔首:“我懂。”
宋妄继续道:“除却后位,其余我都可给你。若你愿意,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亦可重新册立你为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沈樱失望地摇摇头,拒绝了他:“宋妄,你知道,不可能的。”
宋妄眼底浮现一丝失望之色。
沈樱敏锐地捕捉到,只觉凄然可笑。笑宋妄天真,竟以为她会同意这样的说法。更笑宋妄愚钝,竟以为她能和崔氏女和平相处。
怎么可能呢?若当真回宫做了贵妃,那她和崔氏女,便只能活一个。
权力的斗争,从来都是一山不容二虎。
多说无益,她总也是说服不了对方的,也绝不可能再从宋妄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
沈樱不欲再纠缠不休。
她向后退一步,望向宋妄的眉眼,清晰道:“民间夫妇和离时,常说一别两宽,各不相干。虽然你我之间没有和离之说,唯有您废弃妃妾的道理,但臣女斗胆,请与陛下一刀两断,夫妇义绝,自此,两不相干。”
宋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摆出拒绝的神态。
沈樱无声叹息,声音很轻,有些无奈的怅然:“宋妄,你何必如此。我今既已归家,便早晚要再次嫁人。”
“我与萧家的婚约,你应当有所耳闻,今日虽已解除,但没了萧家,还有别人家。”
“我不可能一辈子留在沈家。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宋妄蓦地抬头,漆黑的瞳仁一转不转地盯着她:“什么婚约?”
沈樱一怔:“你不是听说我与萧家的婚约,才来的吗?”
宋妄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臂:“我从未听闻此事,我来沈家是我想见你而已。阿樱,你与我说,什么婚约?与谁的婚约?”
萧家?萧家长子已经成亲,三子定下范阳卢氏女,未婚的适龄男儿唯有次子萧名扬一个。
沈樱没有说话,宋妄却已反应过来,咬着牙,怒意烧红了眼:“他们要把你嫁给萧名扬?”
那个该死的纨绔?他也配觊觎沈樱?
宋妄心底恨意灼烧,几乎要当场提剑杀人,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一根一根,格外骇人。
沈樱闭了闭眼:“宋妄,你在生什么气?”
宋妄的怒火戛然而止,茫然看向她,不知她为何问出这种话?
沈樱面色苍白:“我已与你说了,我迟早要嫁人。不是萧名扬,也会有旁人,你为何生气?”
宋妄呼吸一窒,呆立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