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走到山脚处时,马儿嚼食的绵蛮声从茂林外传来,稀稀拉拉。他们身边只有脚步的婆娑,以及秋芝闲来无事踢路边的玉石,哐当滚下坡的“吨吨”声。
见她闷闷不乐,想必还是为水壶那件事生气,蔡知鹤叹口气:“我……真不是故意的。”
秋芝撇嘴,白他一眼。
堂溪毓安慰她:“行啦,待会儿下山就能喝到水了。”
秋芝刚想点头,却被不知名的咆哮震软了腿,本来可以依靠着蔡知鹤,但她憋着一口气,搀住了堂溪毓的胳膊。
将才的咆哮声如晴空霹雳,掀起劲风,甚至把天上的云拽下,水汽氤氲,树影慌乱,落花疏果,有黑色的果子砸到秋芝的头顶,她吃痛叫一声。
苏绎身手敏捷,错开了斜下的风暴,还以健步绕圈,为堂溪毓挡下了。
而后声响殆尽,树枝颤颤没回过神,堂溪毓绷紧了腰板。
这声遒劲她太熟悉了。
姐姐落难那日,那条蛇尾巴砸开地缝的动静,与此不分上下。
苏绎瞧她面色如灰:“别怕,这是虎山神。”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莫大的恐慌感给堂溪毓心上浇油,记忆风筝断了线,她止不住地想起姐姐被蛇尾粗暴地裹紧,想起姐姐身上全是淤青,想起误诊后家里人的叹息声,想起了所有。
她站得笔直,阴着脸捶胸口,哽咽道:“蛇妖……”
苏绎和蔡知鹤都没没听清,仅秋芝了然,她当初没亲眼见着,如今比堂溪毓镇静些,于是她抱着堂溪毓的手肘更紧了。
“唐姑娘,是虎山神,我们上午才见过,而且你道术都快赶上我了,不怕。若是怕,我们现在就赶快下山。”苏绎微微弯腰,凝视着她,轻轻说道。
堂溪毓听罢,缓慢放下了顺气的手,他目光如炬,眼中的肯定给她莫名的安心。随后反应过来似的:“我……我不怕,没事。”
苏绎倏然叹口气,温润一笑:“那我们下山吧。”他把扇子安稳待在手心。
“我想……还是去看下虎山神吧。”堂溪毓没迈步,半天吐出来这么一句话。
秋芝和苏绎一脸“早就知道”,迅速转身望向另一方向,苏绎说道:“东南向,虎山神正与牛龙相斗,不分上下。”
蔡知鹤则疑惑地跟着他们。
堂溪毓单吸口气,也不说话,顺着他们,走得焦急。她诚然不爱管闲事,可她的确面对伤灾难以放手。
更何况虎山神是个好妖,守护九峰山的好妖,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好妖……这忙她愿意一帮。
撕扯声愈来愈大,距离如同上眼皮到下眼皮间,眨眨眼便走到跟前。暗绿色叶片挂水珠,大片玉石上染上血,却更显诱惑。
风声呼啸,白云蔽日。
牛龙酷似一头牛,土褐色肌肉,发灰的牛角,上面藏有时间的苔藓。他还有长长胡须,能触地,说是山羊也不为过,一撮撮延续了人的恐惧。
至于“牛龙”二字中的“龙”,不用问便知晓,这家伙闷哼一声即呼风唤雨,雨砸在身上,恍如被它尖锐的牛角顶住,令人不安。
虎山神早已褪去了外衣,化身为猛虎,两头妖怪相当,猛禽相对定要遍体鳞伤,血迹斑斑的山表似乎生锈了,腥味蔓延,混在雨里流出死寂。闻者都怀疑这血是不是自己嗓子里冒的。
堂溪毓再瞥几眼,发现一朵染上血红的药莲,躲在牛龙的蹄子边,像废墟里的猫那般可怜。
牛龙见有人类来,他并未理会,专心与毛发直立的吊眼大虫对抗,也可能是轻视这几个不起眼的人。
秋芝与蔡知鹤自觉退后,害怕妖怪发狂,也害怕帮倒忙。
苏绎手摊开一张黄符纸,气运其中,指尖上下,纸上逐渐显现一个个字符,扭扭歪歪再逐渐放大,成了一捆见得着摸不着的光束,麻绳般捆住两头猛兽。
他们的爪子被无形力量挪走。
杀心一有,难有结局。
两头猛兽都不服输,吼破天空,撕裂云朵,滔天的日光刺眼,在场的都捂住了眼,甚至觉得眩晕。
牛龙叫的悠长起伏,不像是发泄叫嚣,倒像是叫同伴。虎山神血盆大口,獠牙外露,黄黑花纹如同长矛,指向死亡。
堂溪毓心跳飞入云端,又快到感觉心脏停止跳动,时间在求救。她麻木地看到苏绎,他用完几个符咒后,整个人发软地后撤。
那该怎么办?
发狂的妖怪只会愈来愈疯,她甚至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踢踏声,闷重如雷。
该怎么做?
如果不阻止他们,这座仙山会染上本可以避免的狼藉,在场的人与妖暴尸野外,无人幸免,包括姐姐!姐姐她还在床上躺着!还有等着虎山神的芸娘。
现在做什么?
堂溪毓把苏绎手上的、自己的都拿出来,一张张,一遍遍,一次次:画符、念咒、下毒、画符、念咒、下毒……
有用吗?
牛龙顶着虎山神的牛角慢慢抽出,虎山神咬着一块肉生撕下来,两头妖被二十来张符纸封步,极不情愿地被定住,怒气分到了两边。
堂溪毓汗如雨下,尤其是脖子一圈,粘稠地把衣裳粘住,稍微转头,磨的生疼。
见起效了,她笑着落泪,流进了肚子,发白的嘴唇被咸了一下。
“我现在可以打败那蛇妖了,姐姐,我想告诉你……”
远方不再远方,踢踏声如浪袭来。
“姐姐,我真的能打败他了……”
一字字成了嗓子眼的石子,堂溪毓脱力,半跪在地上,呕吐这些话,玉石凉手心,泪珠映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