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仁度三十八年秋,突厥挥兵南下,以摧枯拉朽之势攻下大黎国数十城池,三日之内包围了皇城。
人心惶惶,从城西逃难者十万。
褒国公府,深院内。
此时是一片寂静,诡异的寂静,往日该有小厮婢女各司其职,现在却是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裴相韵坐在窗前,她似乎压根就不在意现在的异常,安静地望着院内那棵大槐树,正“簌簌”地掉着枯黄的叶子,落在地上积成了一堆。
“老树啊,来年该换新叶子了。”
她低声喃喃道,低下头,捻起绯红的丝线,准备给手中已见雏形的仙鹤祝寿团扇绣上最后的红。
只是绣针还未穿过,厢房的门被人用力地推开。
有婢女惊恐地喊道:“夫人,夫人,快逃啊——”
最后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是一声“扑通”,沉闷的人体倒地的声音。
裴相韵心下惊,手指被针扎到汩汩地冒出鲜血。她顾不得,抬头。
甲胄叮当声响。
一位穿着黑色轻甲的官兵正收刀入销,倒在地上的婢女,于脖子处缓缓流出一摊血液。
至死,她的眼睛还在睁着,看向坐于窗下的裴相韵。
裴相韵瞳孔骤缩,手中的团扇骤然掉落。
拔刀的官兵紧紧盯着坐在窗下似是被吓到、呆呆坐着的柔弱女子,目光冰冷,对身后的跟着进来的两个士兵打了个手势。
这两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紧紧钳制住她,将她粗暴地拉起,连拉带拖拽到地上。
裴相韵没有哭叫哀嚎。
而是一直看着倒在地上的婢女,眼神一点点暗淡下去。
门外,一队整齐的兵甲脚步声,在院内站定。
接着,靴声响起,走进来一位身着锦服、玉树临风的男人,在兵戈肃杀的局面之下,他手中闲适地摇晃着一把羽扇。
他缓步走过来,看也没看倒在地上的婢子尸体,抬脚跨过,仿佛只是在路边死了的一条狗,不值得动眼。
“夫人,许久不见。”
裴相韵缓缓地抬起头,看着这位俊美无俦的男人。
她的夫君,褒国公唯一嫡子,常无双。
常无双看着被迫跪在地上,因为拉扯钗环松弛,鬓发凌乱的裴相韵,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
四年之前,因为母命难违的娃娃亲,他不得不娶了这个毫无姿色,既不会吟诗弹琴又没有风月之情的十三公主。
即使他自从婚后就分居两处,经常不归家,眼不见为净。但是四年时间,他因为这个女人受到的非议和束缚,早已让他感到无比厌烦。
裴相韵没有说话,她的目光从他身上滑到倒在地上的婢子尸体上。
这是秋燕,从她嫁过来就一直侍奉着她的一个小婢女,在这座宅院里面,是少有真心待她的人。
她不受公婆待见,院内经常缺俸禄,下人们难免心生怨言,做活儿故意做的不干净。
比如清晨夜里沐浴故意给她打来刚烧开的滚烫的水、用沾了泥水的扫帚把院子打扫的一团糟……
诸如此类糟心事,数不胜数。
每次都是秋燕,在发现后及时帮她换成正常的水,不干净的院子她再重新打扫一遍……
在裴相韵心里,她早已与自己亲妹妹无异。
而她现在才十五岁,还没有行及笄之礼,上个月,她还和她说说笑笑,琢磨着要给她寻个好人家。
裴相韵忽然意识到她错了,错的离谱。
本以为她只要凡事忍耐,无论这这家人怎样苛责她、故意为难她,不过都是些小事,她都能忍着。
只要没人打扰她,她自己安安生生过自己的小生活就好。
出于此,在察觉到公公与外族勾连的时候,虽然身为公主,但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常无双、褒国公府根本不是简单地叛国勾连外族,而是想要当天下的至高之主!
她抬头,看着负手而立的常无双,幽幽地说道:“常无双,窃国谋逆,你好大的胆。”
她突然开口,让常无双愣怔了一下。
他将扇子合拢在手心上敲了两下,好奇地看着眼前已过门四年的夫人:“看样子你早就知道?有意思,我爹明明从未在家中做过任何动作……”
裴相韵不想与他多说,只是垂头看着地上秋燕的尸体。
常无双带着兵闯入,不是和她谈论知不知道、如何知道。他,是来杀她的!
果然,常无双见她不说话,自己想了会儿也想不出来到底在哪步让这个女人知道了,就把折扇一打开。
“不愿说也行,我爹早已率兵入了皇宫,不多时这天下便会改名换姓!而你,作为前代皇族的余孽,我现在要大义灭亲。”
“把酒给她灌下。”
他对身后跟着的官兵吩咐。
瓷白的小瓶子被端到眼前。
裴相韵挣扎,但是完全没有用。
她被强行掰开嘴,一整杯毒酒被倒进她的咽喉。
毒酒的药力发挥地很快,裴相韵颓然倒在地上,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被牵起来,被一刀一刀地切割。
这时候,又一阵脚步声走过来,裴相韵努力地睁开眼,想看看来人是谁。
来人竟然也有同样的心思,蹲下来,在她眼前缓缓掀开灰色的斗篷。
一张无比艳丽的脸,带着张扬的笑容出现。
裴景!
大公主,她的长姐,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