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在做了皇帝之后,对我是很好的。
登基大典举行的时候,丧父之痛已逐渐淡去。我看着冠冕加身的阿启,雀跃之心如地底泉流般暗暗涌动。
我这一生见证过三位帝王的继位,每一位帝王的君临为我带来的,都是莫大的好处。少女时,我面对着头戴旒冕的父亲不知所措,中年时,我看着与父亲一般装扮的阿启,脑子里只剩下了与有荣焉的喜悦,就仿佛继位称帝的那个人是我似的。
很快,阿启为我增添了食邑,又特许我与陈午一家长留于都城。
我的母亲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太后,迁居长乐宫。而曾经我父亲在世时备受打压的窦氏一族,一夜门庭显贵——尤其是当我父亲驾崩的第二年,我的大母薄氏也去世了,窦氏自此成了汉家第一等的外戚,除了皇族之外,再无哪家哪姓可凌驾于窦氏之上。
阿启一人的荣耀,使我以及我的亲近们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富贵,如日月之辉沐泽大地。面对着这些变化,我应当满意——直到我见到了一个人:邓通。
他是我父亲的……宠臣。
我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曾梦见有一黄头郎助他登天。他认为这是上苍予他的某种启示,醒后依照梦中那黄头郎的特征四下寻找,还真就找到了与梦里贵人一模一样的近臣。邓通为人谦逊谨慎,善于揣度人心,我父亲喜爱他,对他极好,好到恨不得任他予取予求。
然而有相士预言,说受尽我父优待的邓通将死于饥贫。
我父大为震惊,觉得相士的话荒唐,却又担心预言成真,便赐予了他铸币之权,使之富甲天下。
如今父亲不在人世,邓通迅速沦落到了泥淖之中。
父亲喜爱邓通,阿启却与邓通早年交恶,他做皇帝之后,先是命人收走了邓通的铸币权,再是寻了个罪名将其下狱治罪,夺去了他的官职爵位及一切财富。
后来阿启不知是从哪里得知了相士早年对邓通说过的话,便怀着恶意的心思不许人给邓通财物与吃食,决心要使当年相士的预言成真,使邓通死于饥贫。
我从前与邓通并无太深的交情,但听闻此人现状之后,终是于心不忍,命人瞧瞧给邓通送去了一笔钱财。[1]
只可惜这件事很快便被阿启得知,他从前做太子时便厉害,如今当了皇帝,耳目更是无孔不入。我所赠与邓通的东西,全被他命人收回。他虽然没有找我麻烦,可我知道他很生气。
于是我主动去求见他,向他陈明了我的所作所为。
阿启轻哼了一声,问我为何要帮邓通。
我细声细语的劝他:“此人毕竟过去曾对父亲忠心耿耿。父亲生前爱他护他,你杀死他,有违父亲之意,实属不孝。”
阿启仍是不肯松口:“邓通乃是佞臣,无半点才能靠着谄媚君王才得以身居高位,这样的人,阿姊有什么好怜惜的。”
我无奈叹气:“父亲生前的确偏宠邓通太过,可我也观察过他,知道他虽然无能,但心地不坏,是个忠厚之人,他手握大权的时候,未曾作恶。我想不通陛下杀他的理由。”
“朕同样想不通阿姊帮他的理由。”他摆手,无意再与我争执下去,也是不愿意放过邓通的意思。
邓通虽因我父亲偏宠之故富甲天下,但若论起对江山社稷的威胁,他还不如郡县地方的豪强,阿启杀他杀得毫无缘由,纯粹是凭着一时的喜好在肆意妄为。
可偏偏他是皇帝,他有资格这么做。
而我为何要帮邓通……
我帮邓通,是为了使自己心安。
邓通的凄惨,使我想起了唇亡齿寒的典故。我虽是公主,却自认为与邓通并无什么两样,都是依附着皇权而生的藤蔓,父亲的死亡使邓通迅速沦落,我看着他,总担心这就是未来的我。
我在做帝姊之时的确比从前更为自由。阿启成为皇帝的时候,天下百姓历经数十年的休养,已比立国之初要富庶许多。阿启不似父亲那样力行简洁,我自然也就不需要再如过去那样小心的遏制欲望。于是我将宅邸修建得富丽堂皇、乘四马驱动的华盖车驾出行、身边总跟随有大批的僮仆。
然而心底的那份不安,仍然未曾消除。尤其是当我发现,我的长子和次子,都没有能够封侯拜相的才华之后,我愈发绝望。
季须类父,孤傲乖戾,藐视世俗,这样的性子莫说入仕为官,我只担心他离了我,便在这世上寸步难行。
蟜类我,口齿伶俐心思敏锐,只可惜过于轻佻浮躁,也不像是有什么大建树的人。我能保他们一时富贵,可日后我死,他们当如何?就算我有幸长寿,可假使阿启走在我前头,我一家的富贵又该如何保全?
我渐渐地将目光放到了我的小女儿阿娇身上,随着她的长大,我意识到我这个女儿或许未来将有惊人的美貌。我平日里最爱做的事情便是给我这个小女儿梳妆,用最好的锦缎裁成裙裳,将珠玉金银点缀在她的发上,她的眉眼像我,轮廓似她的父亲,沉默时如冰雪,一笑便是春晖。
阿娇比我那两个儿子要听话,且更为聪明,我将她带去长乐宫、未央宫,无论是谁见了她都喜欢。我看着她,既得意又唏嘘。
我弟弟的妻子姓薄,是个沉默且呆板的女人,只是由于薄氏的姑祖母是我们的大母太皇太后,阿启这才不得不将其封为皇后。我看着这样一个头脑样貌皆平庸的女人,偶尔心里会冒出一个惊人的想法:她都有资格做我汉朝的国母,那我的阿娇为什么不能?
我的女儿,就该嫁入帝王家。
不过,在阿启登基之初,我这样的想法并没有付诸行动的机会。
阿启不像我们的父亲,他虽然子嗣众多,却没有急着便册立太子。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