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我苍竹派弟子,应怀慈悲之心,行普救之事……”
芸芸青衫弟子头顶郁积一团季夏暑气,白穗纹书案前坐着位汗透衣襟的内门弟子明荣,正情绪慷慨地向面前众人演说。
众弟子端坐整齐,纷纷敛声屏气耐下性子凝神倾听,还时不时传来春蚕啃食桑叶的沙沙声。
支着的竹条窗下,清晰可见硕雨砸过青檐自然而成的雨帘,雨珠恣意迸溅,乘微风之势先后闯入蒸笼之中。
“他妈的,该死的雨。”
靠窗坐的青衫弟子被细小势猛的雨珠打得没脾气,时不时往里面挤着躲雨,里面的人被他挤得烦了,当即就变了脸色要揍他。
“好好好,我不挤你,我淋着。”
竺期昭坐回原处,里面的女弟子才收住怒意,继续双臂环抱着趴在案上恹恹欲睡。
竺期昭侧着身子背对雨珠的攻势,也模仿她的姿势趴在案上,侧眸凝神细看她的颅型,心里忍不住对这颗头叫绝。
线条圆满流畅,三千青丝全系银簪绾就,根根分明如漆,发根薄汗随动忽明忽灭。
看得将要失神时,女弟子忽而坐直身子在案下吃力地拧他一下,啐道:“下流。”
“误会误会,”竺期昭赔笑着挪挪位置,与她离得更近一步,兴致勃勃道,“晚上吃什么,不会又是莲子粥吧?我都吃了一旬了。”
后面坐的弟子闻声忍不住凑脸接话:“见了鬼了,今年怎么这么多莲子,往年这时节早没了。”
“是啊,怎么会这么多莲子呢。”竺期昭语调阴阳怪气,视线还落在身旁女弟子脸上,女弟子这次没有重拳出击,反而心虚地扭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她是半月前上的青阳峰,作苍竹派二长老一宗的外门弟子,上山时带了三样东西。第一样,是家乡应季盛产的莲子;第二样,是父亲给的一封亲笔信;第三样,则是身侧的野男人。
关于莲子数量,明莲容绝非有意。千算万算没算到青阳峰弟子人数远不如嫡系弟子数量,是以,不光别人吃伤,自己亦是如此。
关于亲笔信,搬莲子时弄丢了,明莲容心态稳得很,摆摆手,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至于野男人,则是因为他的一句话。他说:“青阳峰混上山贼了。”首先,明莲容不以为然,其次,她会请他上山。竺期昭嘛,北方剑宗有名的人物,不用白不用。
“想什么呢,莲容?坏莲容。”
明莲容的思绪被他打断,侧侧身子诚恳地摇摇头:“没有。”
“屋里闷得很,散学后咱们穿蓑衣踏芒鞋去赏雨。”
“仁兄仁兄,”后面的弟子往前推推书案,满脸神秘兮兮,反问竺期昭,“仁兄可知,咱们这支为何弟子寥寥?”
二人兴致被提了起来,斜对身子不约而同地摇摇头,敛声倾耳想听后续。
这位弟子见状,笑意渐上眉心,忍不住“嘿”一声,眉飞色舞地解说:“这山上容易下山难啊。”
随即摸摸虚无的胡须,高扬的眉毛随口中叹气又落了下来,“山上有许多没见过的虫草鸟兽,那家伙,不是我说,连他们内门的弟子都畏惧。”
明莲容面色骤变,忍不住抓着竺期昭粗壮的手腕,道:“我好像听到了。”说罢扯着竺期昭疾速坐正身子。
“诶,我怎么没听到?”弟子探着身子向窗外立耳细听。
雨声愈来愈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众人忽然在雨声中听到“啪”的一声,继而是“哎呦喂”,纷纷循声望去,就见不知从何冒出位内门弟子,手中戒尺狠狠落在红润的手心。
堂内戛然而止,明荣手持卷轴动作顿住,肉眼可见双目划过一丝失措,旋即清清嗓子提声道:“佳茵,算了算了。”
被打的弟子手心如火烧般抓心挠肝,周遭尽是各式各样的目光,臊得他将头深埋在案上。
明佳茵对明荣的话弃若敝屣,眼眸依旧犀利,浑身散发霜雪的凌冽,与季夏盛情格格不入,手执戒尺利落地敲敲书案,等着前面两人乖乖伸手受罚。
“二位还请快些,莫要打搅了课堂。”此言一出,应声者不在少数。
明莲容和竺期昭相视一眼,耷拉着头心如死灰地交出手心,一起一落,没有意外,竺期昭的右手登时通红,眉头紧蹙久久不散。
竺期昭终于忍不住抬眼看去,好奇到底是哪般的女子有能耐让自己疼到骨中。
只见梆硬的戒尺再次高高扬起,竺期昭推开明莲容站起身子,笑容顿现脸上:
“你蛮有练剑的天赋呀,不如考虑转行?”
此时明荣已擦过鬓边汗水,几步迈过来挽着明佳茵持戒尺的手臂,边观察着她的表情,边赔笑说:“对对对,打他。”片刻反应过来,连忙改口,“不不不,你随我来一下。”
二人走出破败木门后,屋内唏嘘一片。
“本来天就热,怎么还不能消停些,少说些话,嘴又不是借来的。”
“她不过上半年刚得的腰绶,总来外门神气什么,有本事永远待在内门。”
“什么腰绶?”竺期昭早拉她坐回原处,凑脸低声道。
“她方才腰间佩的白穗纹带子,苍竹派所有内门弟子都有的。”
“无趣无趣,”竺期昭抻直胳膊打个哈欠,“还不如下山。”
明莲容想到紫光教被山贼屠得只剩一支的惨状,立即挽过他的左臂,欲哭无泪地哑声道:“不行,一句朋友一生朋友,斜风细雨不须归。”[1]
“妈的,”竺期昭闷哼一声,将红肿的手心伸到她眼前,“怎么后劲这么大。”
明莲容装模作样地“哎呦”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