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才泛着鸭蛋壳儿青,曹家巷子里就有了菜肉贩子沿着才结了秋霜的石板路,从巷子头走到巷子尾地高声叫卖。
曹家巷子里通住着殷实人家,家家都养着几个丫头婆子、小厮童仆,卖菜的贩子从巷子头走到巷子尾,一家家的门户就前后脚地开了。
孙家外嫁的大姑娘中秋后抱着娃儿回家探亲,三岁大的外孙女儿正是生得雪团团的喜人模样,孙家太太抱在手里爱得不住,日日吩咐婆子去买上等的鲜鱼来,亲要下厨去刮一碗火腿鱼茸汤来给孩子吃。
“今个的鱼倒也罢了,却还有一笼子河蟹,生的不大,却是满壳黄,炸得酥酥透透的,孩子家做个零嘴怎么不爱?”
鱼贩子与孙家是老主顾,孙家先去的老爷原是衙门里当差的文书,先后娶了两房太太,都是生财的好手,前头那位给孙家乡下攒下百十亩的上等水田,后头这位更是城里乡下数得着的接生姥娘,便是知府太太生孩子,也好声好气请她上门坐镇。这样的人家手指缝里宽阔,银钞也花得散漫大方,连出来买菜的婆子都透着些漫不经心的阔气。
鱼贩子边说边开了那担子下的竹笼盖子,婆子探头一看,果然十来只小孩拳头大小的青壳蟹张牙舞爪,扒着细长的笼条窸窸窣窣地在爬,又翻了肚子看,公母掺半。入秋后的螃蟹哪有不肥的,一想便是主人家不吃,自家炸了吃酒也是好的,婆子便点了头去,数出钱来,连着笼子也要了,手指勾着一尾细条条的白鱼,拎着蟹笼子扭头进了门去,后门一关,门里又是另一番的景象了。
孙家的主子们还没睡醒,大姑太太的丫鬟梅香轻着手脚从二进院东厢出来,婆子见了便陪了笑迎上去,笑道:
“今个鱼贩子卖鱼,有好鲜灵灵的白鱼哩,还买了小螃蟹,小螃蟹炸得酥酥香香的,再配一盏桂花蕊子浸的薄酒,这才美呢。”
梅香闻着一股子水腥味就有些反胃,皱了皱眉,捻起帕子沾鼻头,拉了人几步远:
“好端端的谁吃这个?”
婆子热脸贴了冷屁股,臊得心里直啐小蹄子不识好歹,真佛尚待她和声和气的,小鬼倒作乱起来,什么耕读人家,瞧着倒不如她们市井人家的知礼懂事。面上还笑呵呵的,浑听不懂似的:
“咱们姑太太自然是什么山珍海味都吃得,只这口是咱们太太爱的,姑娘这话我听了就忘了,回头别到姑太太跟前说,没的讨打。”
凭你是谁家奴婢,在咱们孙家的地界上,最大的佛还得是她家太太,连知县太太都承过她家太太的情面,她梅香算个什么东西。
婆子笑嘻嘻地往前扭了一步,非将鱼往梅香跟前一凑,逼得她往院子里跳出几尺地,后脚跟便跌进昨夜里攒起来的雨水坑里,鞋面上一对绣得鲜亮极了的水红鸳鸯,就成了落汤拔毛的水鸭子,看得那婆子快步回了厨房,进门就笑得打跌。
“娘,什么事这样好笑的?”
厨下还有个年轻媳妇在烧灶,正是婆子的儿媳兰香。灶上蒸着汤菜,婆子放下鱼和蟹笼,打湿了帕子擦了手,就拎起锅盖看了一眼,桂花赤豆羹已熬得化沙,又浓又香,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她瞧着肚里也饿了,便取了汤勺来,舀出两碗来,端了一碗给儿媳,两人站在厨房里面对面地吃了,婆子一想起那梅香,心里还存着气:
“咱们姑太太眼瞧着就发达了,先时太太挑人给姑太太陪嫁,怎挑了梅香那丫头,教她白得了好去,以后回来走亲,你娘我都要给她陪笑。”
兰香年轻媳妇,在婆母跟前吃喝都拘谨些,又记着灶上的事,尝了半碗就放了汤匙,蹲在地上去料理婆子买回的一尾白鱼,闻言也不去搭腔,婆子自有话来接:
“不过凭她怎么作样,咱们姑太太在太太跟前从来都是孝顺女儿,她这样吹了气就涨起来的,早晚得被撑破肚皮,自看她下场。”
婆子见兰香就吃了半碗,心里暗自满意,也不在意是儿媳吃过的,接过就呼呼吃了。抹了嘴也痛快,拿出一碗糯米粉来,揉了雪白的小圆子,扔进赤豆羹里,盖上盖继续烧。兰香清理好了鱼,便将鱼杂收拾成一碗,丢在屋檐下,不多时就有一只穿黄花背儿的猫从檐下跳下来,冲着厨房喵喵叫着,婆子往外一走,它又叼着鱼杂跑走了。
孙太太从廊那头过来,瞧着就笑:
“这猫真是成了精了,倒懂得吃人家饭前先和人道一声呢。”
婆子跑出门来迎,凑趣道:
“可不是,它也不白吃,前几日我开了门,好大一只老鼠死在门上,它还和我讨赏,吃了我一碗剩饭,也不知是谁家养的,若没主,不如咱们聘了它家来,怎不便宜?”
孙太太一想也起了意,但又想到后院里原还养着一位娇贵的狸奴千金——二姑娘房里的一只鸳鸯眼的狮子猫。一山不容二虎,若是一公一母更是不好,别回头串了一窝去,累得她听女儿一顿哭。便摇了摇头:
“咱们门户浅,家里又没个男丁,倒不如上后头丫头们外公家去抱只狗崽子回来,养大了也能看守门户。”
婆子一早上连连没凑上趣,心里头臊得不住,兰香眼睛尖,一准儿看出婆婆心事,便上前去,帮着孙太太扎袖子。婆子见了便接过手去。
兰香开了灶上的锅,里头火腿吊的汤正烧得滚了,一丝丝火腿飘在清澈的汤面上,孙太太熟稔地取了刮刀来,刮下了鱼茸,拇指大的鱼茸球儿汆进汤里,不多时就烧熟了浮起来。
兰香撒了葱花进去,孙太太便收了手教捞起,见脚下一只竹笼子刮擦刮擦地响,低头去看,婆子便笑:
“太太喜欢的小螃蟹,早上买了一笼来,满地乱爬,裹了糊炸透,回头孝敬给太太与姐儿们下酒。”
孙太太果然喜欢,笑道: